在青春的情爱里，虽然有一些感情常常会深深地刺伤一个人，但正是这些扯不断、理还乱的情丝，会令我们珍藏一生、拷问一生，并一步步变得成熟起来。我与莲子之间发生的并不新鲜的故事就是这样。

五年前一个酷热的夏日，我到l市办完一件公务后去好友小林处告别，小林在和我聊天时有意无意地说：“离我不远处住着一位既漂亮又能歌善舞的姑娘，名叫莲子，你想不想见识见识？噢，对了，她还是你老乡哩，是你们县的一个村子里来的。”老乡？在我们那些如今还很贫瘠的山村里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人物？出于小文人的一种敏感和好奇，我们吃罢晚饭，拐过一条小胡同，便找到了她临时租住的那间小屋。

随着小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开处，闪现出一位瓜子脸、大眼睛、微胖身材的姑娘，不用问，她一定就是莲子了。只见她长发披肩，依稀中透出几分野性与成熟，从头到脚都穿着一身名牌，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名贵化妆品特有的馥郁香气……然而，我总觉得这份成熟和她20出头的年龄有点不相称，多少显露出几分富于心计和老于世故，她的脸色也显得比较苍白，与我想象中的红润健康相差甚远。

我有些迷糊了：眼前的这个洋里洋气的大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一个山妹子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待小林对我俩互相介绍后，莲子便像一只欢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接着，莲子便他乡遇故知似的向我谈起了她的老家和亲人，她说她的老家很美，她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小六子”，父母都待她如掌上明珠般宠爱……但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提她为什么离开家乡、又在l市干什么工作的事儿，似乎她总在有意地回避这个敏感的话题。和人家初次会面，我也不好意思细究。

从此，每到l市，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吸引下，我总是到莲子那里坐一坐、谈一谈。渐渐地，我竟鬼使神差般地爱上了这个浑身上下挂满了谜语的姑娘。莲子呢，在半推半就中也接受了我这份炽热的感情。记得那时候，我们就像两个大孩子般无拘无束、天真无邪，任凭青春的热血满载着温暖和幸福在周身迸涌……我们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俩人……

后来，也许她也忍受不住思念的煎熬，在我忙于工作不能脱身时，她竟不顾路途遥远，三番五次风尘仆仆地从l市赶到我当时工作的鲁南小镇上。在那段日子里，她不是给我拆洗脏兮兮的被褥与不知何时攒了一大摞的旧衣服，就是做她最拿手的饭菜让我吃……周围的同事看见她忙里忙外的样儿，一个个羡慕地对我说：“老弟，你真有福气啊，找了这么一个既漂亮又能干的妞，还没结婚呢，就这样疼你！”我嘴里虽然总说一些“八字还没一撇呢”之类的话，但内心深处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等下了班，我把同事们赞美她的话说给她听，本想让她高兴一番，没想到她乌黑的眸子却像一团春水般微风吹起，只透露出一霎那的惊喜，随即又黯淡下来。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忙关切地问：“他们说的不对吗？”她苦笑着摇摇头，嗫嚅着说：“其实……其实你并不了解我的……我们将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说着，她秀气的脸上竟挂满了道道泪痕。

她沉默了一会儿，便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我怀里，说：“好了，别想以后了，还是好好珍惜现在吧。来，我唱歌给你听。”她清了清嗓子，随即便轻轻地唱起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婉转的歌声在黄昏的晚风中翻卷着，宛如一条柔软的鞭子，在不停地抽打着我忐忑不安的心……

一个雨后的傍晚，我到l市走下公共汽车后便急匆匆赶到莲子租住的那间小屋，同往常一样，我一下子就打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我想给莲子一份意外的惊喜，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映入我眼帘的竟是满脸绯红的莲子正被一个富态的中年汉子紧紧拥在怀里！看到我突然闯进来，莲子三言两语地把那汉子打发走后，便语无伦次地向我解释：“他……他是我以前单位的那个小老板，总追着我不放……我不许他再来找我的……可他……”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我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往头上涌去，一种被污染的感觉油然而生。接着，我又从她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写有很多陌生男人电话号码的通讯录，声色俱厉地质问她：“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我……我……”莲子见我对她刨根问底地细细追究起来，便一改往日的柔声细语，大声地嚷嚷道：“我不允许你调查我的隐私，再说，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那一刻，莲子在我心中的所有美好形象都荡然无存，她呈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一朵放荡、自私、唯知金钱与物质享受的“恶之花”。

此后的日子里，再和我坐在一起的时候，她不再充满童真地谈起他在小山村里所经历过的快乐，也不再谈起她对理想、对爱情、对未来的追求，而是不停地向我灌输什么“人活在世上就是一个演员”、“男人能够征服世界而女人能够征服男人”、“女人有温柔的一面也有狠毒的一面”之类的言论，鬼知道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儿都是从哪儿得来的……

一次次，我也曾期望能用滚烫的爱把她从那条结满了冰凌的歧路上拉回来，但固执的她却在我们一次次极不愉快的相聚之后，终于向我提出了分手。深秋的一天，当我极不情愿地怀揣着一份复杂的心情再去找她时，却发现已是人去屋空……

深秋那场飞扬的大风使我的内心变得更加凄凉，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不停地思考这个令人无法破译的命题。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漫长的冬天就要到来了！

那是怎样一个令人忧郁绝望的冬天啊！为寻找莲子，寻找那份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我曾无数次徘徊于l市大大小小的街道，企盼能在鱼群般喧嚣的茫茫人海中，蓦然发现那个熟悉的背影，我甚至毫无理由地相信了以前莲子留给我的假地址，一次次乘兴而去、又一次次地败兴而归……最后，我好不容易在朋友的帮助下七拐八拐地找到莲子的家乡——距我老家不远的一个小村庄，但她年逾古稀的母亲却一边向我打听她的消息一边央求我说：“这孩子一年多都没有回来了，你遇到她一定让她回家一趟，我们一家上下都急着呢！”我不忍扫老人家的兴，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而内心深处早已是一片凄凉……我终于明白，自己陷进的只是一个故意设好的魔沼，一个正午的梦，一个顽皮孩子的恶作剧，或是一道根本无解的方程式。

当以后的岁月次第而来时，我常常一边思考着与莲子有关的种种问题，一边依然如故地寻找着她，尽管她还是如同一阵缥缈的清风般不知身在何处，但我却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我记忆的花园里为此开怀大笑或放声痛哭。或许，这一切，真的不是莲子的错？

如今五年多过去了，我早已推翻了曾对莲子说过的“唯你不娶”之类的山盟海誓，也不再期望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但我对莲子的寻找却一直也未曾停下，我希望在某个早上，奇迹出现，她从我缥缈的向往中踏着熟悉的脚步款款走来，轻轻地道一声：“对不起，我已来迟。”我沉埋多年的情感可能在那一刻流出的只是一句低泣——

我终于找到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