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笔,自己就是一个踏梦的人了。文字之路,是一条玄幻之路,五色迷离之路,轻飘飘的云雨之路,沙石乱飞之路,一些承重的人不适合在这奇妙的符号之路上行走,他们的灵魂难得盈盈而升,尘世的浓雾湿气使他们的意识变得滑溜溜的,他们挣脱不了那种粘糊糊的感觉。
语言是一种充满力量的粘土,思想者的粘土,而落在一个彷徨者手里,语言却变成了沙。人们以为将沙堆积起来就会形成岩石,长成山,巨峰。这是一种幻觉,充满浓雾的幻觉。只有粘土,思想的粘土,才能在热情的高温下熔炼成瓷,岩石般坚硬的瓷,逾千年而依然能发出清脆的罄响。
每天面对那种混乱的现实感觉,竟仿佛诸葛亮于江雾中草船借箭,这是我周围的事物给予我的滋养,书内书外,箭簇如雨,漫天而至,将我透穿。我喜欢被穿透,身心颤动,激发我的灵觉,悟性,和天地的灵气收受通应。
在很深的寂静里,语言才得以回归它的本真,就象在生命的贫穷里,欲望才显露原形。在语言最美的形态里,灵魂肯定是静悄悄的,静的只剩下存在,一种纯粹而自由的抒发。我是孤独的,寂寞是我的空中花园,世界是流淌的江水,我是垂钓着的无所事事的渔夫。
某些漂亮的词撞击我的视网膜,却只是一些发亮的沙砾。某些逻辑不知羞耻地伪装成高深的渊博,却仅止于老生常谈。有时候我发发脾气,有时候我选择沉默,什么也懒得理会,让风吹去。
我带着咒骂走进这尘世舞台,我的希望是美的。我在地理上离世界很近,甚至就住在世界心脏的附近,可我在语言的世界里走得太远了,以至于我要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或者一丝不挂,才能说点什么。我不指望自己能做点什么,我不想得到徒然无用的奖赏。
我常常见着一条一惯的路,这条路能将最厚的鞋底也磨穿。所以,我常能看见一些衣衫褴褛的人,有一双厚厚的脚掌,快步如飞的走着,脚上渗着血,走向未知的深处。他们都有一个木老壳。这木老壳上常挂着一纸商标,标注着一些赞赏的词句。
放弃和自己斗争,一个人就成为实实在在的好脾气的人,这种人肯定会使世界受到伤害,却能使自己漂浮起来,浮于奇谈怪论的上空,和无论什么人什么事抱成团,亲密无间,不再向自己发出最初的疑问,我是谁?我为什么活着?因为忙碌就是好的,这反倒成了基本的价值。
不觉走上了一条轻浮的文字之路,因为有点思想而不愿待在老地方,因为不愿待在老地方而极力张开欲望的鲜红的瓣,因为不满足而说了许多别人说过的东西,有限的眼界,现实的地面,轻浮的文字贴不近地面,与我的生活无关,是一种看上去很美的别的存在,轻浮的存在。
我们生活在甜言蜜语的程式化自动化的世界中,感觉危险正在迫近,可左右的眼光里,全是甜言蜜语。有历史性的甜言蜜语,也有未来式的理想化的甜言蜜语,有情人式的甜言蜜语,也有仇人式的甜言蜜语,我们生活的背景是甜言蜜语,梦里梦外全是甜言蜜语。我们的感觉清香,我们的思维芬芳,唯现实带着肮脏。
我和现实存在之间隔着一个由教育和现实生活体会形成的意识多棱镜,我只是一个意识接受点,而意识多棱镜将那现实存在反映给我。现实存在是一种混合的白光,而我的意识接收的却是凌乱的七彩光和它们偶或的混同。所以,我只能夜晚趁黑提着单色灯笼行走,白天则是完全盲目的,寸步难行的。
我们一生所写的文字的总和就是我们的私人传记。这类传记有两种,一种是诚实的,不自欺的,另一种是鹦鹉学舌的,自欺欺人的。人们无论将自我隐藏得多么深,或者处处将自我当成一个标签,其实都难以改变自我的性质,写作的动机比写作的内容往往要诚实得多。
看书看得少的人,常常能说出一些自己觉得新鲜的东西,因为他无法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只能站在存在的深渊里,从那深渊里发出一些呻吟。而满腹学问的人,因为一开口就要引经据典,还不觉得自己在说废话,而且自觉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说话,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过时的格言,令人昏昏欲睡而生厌倦。
生活现场才是最令人兴奋的写作对象。当我们以步行者的姿态穿越生活的时候,我们才能高兴地以黑夜为墨汁,尽情书写想象的白天,写出它全部的活色生香。而那些将自己白天的生活完完整整封藏的人,写出的东西总是飘着一种阴湿地窖的气味,或者像一些锈迹斑斑的陈列古董。
人在写作有意思的东西的时候一般总是兴奋的,无论是写好的事还是坏的事。写出真实的感触,无论是绝望或者悲伤,激动或大笑,落实到写作中,化为新鲜的思想文字总让人兴奋莫名,是一种精神快乐。因为吐露了某种真实,接近了自我的本质,而身心一片轻松。
我喜欢从内部世界来探讨这个世界,我喜欢的是透视仪而非照相机。 所以,我写出的东西较倾向于底片似的东西,而不是相片似的画面,虽然我的底片还是很模糊,远不如相片似的画面清晰,可底片和相片是两种性质不同的东西。
除了写这些短句子,我其实什么也不想写。因为我的生活是由片段组成的,写出一个主题下的长篇大论很难取得圆满和完整,一个破损的东西是不值得写的,而用废话去充实自己的思想,这就比吞吃苍蝇还令我难受,感到恶心,那是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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