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中后期,我们一家生活在鲁南山区的一个小山村里。在那里,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
最难忘那一个个有趣的游戏,即使在睡梦中我也常常梦到。
当时,鲁南山区还没有架上照明电(在一九八三年前后架电),我们当然没有条件看电视,更不用说像现在的孩子一样上网了。然而,我们自有我们的游戏。
记得一进腊月下旬,我们就放寒假了。只要天气不很恶劣,街上这儿一伙,那儿一群,到处都是玩耍、做游戏的小朋友。一个个玩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有打瓦的,有打砬子的,有“扒骨碌”的,有拾石子的,有踢毽子的,有玩“榨果果”的,有玩“剪子、包袱、锤”的……
“打瓦”要找一片宽阔的场地,把一块块大一些的石板竖立在地上,有远的也有近的,这就是“瓦”了;孩子们手里各自拿着一块称手的石头,瞄准“瓦”就扔了过去——
“啪——”
“打倒了,打倒了!”
“嗷——”孩子们欢呼着……
打倒了近处的,再打远处的,看谁打倒的多,看谁打得远。打得多、打得远的就是游戏的赢家。 石块一次次飞出去,石板一块块倒下来……一个个玩得兴致勃勃,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打拉子”(“拉子”的“拉”是哪个字呢?常玉没有找到合适的,姑且就用这个字吧)也是一种很风行的游戏,男孩子大都很喜欢。找一截十厘米左右、大拇指粗细的小树枝,两头削尖,这就是“拉子”了;再找一根稍粗一点、半米长短的小棍,这就是“拉杆”,游戏的工具准备就绪。
玩的时候,几个小伙伴分成两组,一组打拉子,另一组再把拉子扔回“老家”。“老家”是用拉子划得一个圈,可大可小,大的容易把拉子扔进来,小的就很困难了。
只见打拉子的那个小朋友,用拉杆轻轻一敲拉子的一端,拉子跳起老高,不等它落地一拉杆就抽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拉子呼啸着,飞向远处——当然这是打实了;打不中,拉子可就落到了地上。第二步,捡起拉子,一手拿拉子,一手持拉杆,将拉子向空中一抛,一拉杆抽过去,“叭——”拉子便飞向远方了。这种打法,击中的几率可就大多了!短短的拉子在拉竿的抽动下越飞越远……向“家”扔的那一方用尽力气还是难以扔回“老家”。
男孩子们大都喜欢“扒骨碌”。 在鲁南山区人们的口语里,把摔跤叫做“扒骨碌”。
你抓住我的胳膊,我搂住你的腰;你抓住我的袄领子,我抓住你的衣襟……两方都在使蛮劲,有的撕破了棉袄,有得挣坏了裤裆……可是,大家仍然摔得津津有味。看吧,一个孩子抓住另一个孩子的袄领子,一个别腿,就将他摔倒在地……胜利的得意洋洋,摔倒的也不甘失败,振作精神又重新投入了“战斗”。
不过,自从1983年前后,大家看了电影《少林寺》之后,我们“扒骨碌”的水平就上了一个档次:一般不让对手靠近自己的身子,两个人用手试探着,两脚不断地移动着……颇有武术家的排头呢。
说起摔跤,就不能不说说当年孩子们的衣服。
那时,正处于计划经济时期,买布要用布票,没有布票是买不到布料的。上级分到各家各户的布票很有限(一般是每人一尺到一尺五),做身衣服很困难,人们可穿的衣服都很少。
一般说来,一个孩子一冬天就一身棉袄、棉裤,没有衬衣衬裤,也没有外套。孩子多,七八个、十多个孩子的人家,往往买不起也买不到那么多的布料,没办法,只好两个孩子穿一身棉衣。这个孩子穿上衣服出去拉屎拉尿、跑上一圈,回来再爬进被窝,另一个孩子再穿上出去……
很多孩子的棉袄、棉裤穿上一冬天,屁股上、膝盖上、胳膊肘上都露出了棉花,大襟上油光锃亮,袖子上更是亮得照人!
说起衣服得脏来,常玉忽然想起了好朋友“二狗”。
小时候,二狗有个外号叫“二摸鼻”。他的鼻子下面,黄黄的浓浓的鼻涕常年流淌着,仿佛两条不断流的小河;两个鼻孔下,被鼻涕浸得红红的。
大人说:“二狗,鼻涕过河了!快擦擦鼻涕!”
二狗听到了,“呼啦”一声就吸了回去。
“哎吆,喝鼻涕,没出息!”
二狗不好意思了,便用棉袄袖子向左边一抹、右边一抹,就算完事,抹得腮帮子两边都粘满了鼻涕,活像一只与众不同的“小花猫”,棉袄袖子上啊,更是脏得惨不忍睹……
那个时候,老百姓穷啊,没有衣服穿呀!冬天过去了,棉袄棉裤一拆,袄片、裤片再缝到一起,又要当单衣服穿了。
后来,二狗长大了,成了我们村的书记,带领大家脱贫致富了,这是后话。于是,又有人说笑了:“你们村真厉害,连狗都能当书记……”呵呵,我们这一代有个习俗:庄稼人给孩子起乳名要贱一些,好养活,否则太过娇气,容易夭折。 比较贱的名字比如大狗、二狗、母狗、牙狗、羊生、狗生、狗剩、牛生、马生、猪生、羊圈、猪圈、牛蛋、羊蛋……
那时侯,女孩子们的游戏别具特色,比如拾石子、踢毽子、“榨果果”、剪子包袱锤、打沙包……
“拾石子”是所有女生都会的游戏。首先,找一些圆溜溜的鹌鹑蛋大小的石子,找不到不要紧,可以自己用锤子加工。
玩的时候,用手抹光一片地面,把一捧石子向空中轻轻一扔,不等它们落下,右手伸出去,手背向上,接落下的石子,可以接的多,也可以接得少一些;然后用手心接住抛起的石子,就属于自己的了;接着,取出一颗石子,把它高高抛起,眼睛紧盯着它,右手在地面上抓起几个石子后,再去接那颗从空中落下的石子……
其实,踢毽子不仅仅是女生的游戏,不少男生也喜欢。小时候我就是男生中踢毽子的高手:“五摁十打”可以一口气踢上一百多个!
大家经常说“鸡毛毽子”,我们玩的却不是那种。我们把两个“制钱”(古圆形方孔钱)叠在一起,用一些从棉衣、被子上拆下的废线,从孔里穿过去,在钱的边缘打上结,外面要留五厘米左右的线,系了一根又一根……就这样把线一根根地绑到制钱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等把整个制钱用线排满了的时候,毽子就造成了!这哪是毽子,简直是一朵盛开的花朵嘛!
“五摁十打”是我们踢毽子的一种游戏:逢“五”的时候,将毽子轻轻踢起,然后让它轻轻地落在脚尖上,脚上仿佛盛开了一朵鲜花;逢“十”的时候,右腿高高地踢起毽子,接下来,左脚内侧在右腿后面、屁股下面将落下的毽子再度踢起,这就是“打”了。为了增加难度,在“打”的时候,有时要求两脚腾空,跳起来“打”。
女孩子最好玩的当然要数“榨果果”了 ,
“榨果果”是小女娃娃玩的游戏:她们胳膊相联,围成一圈,每人抬起一条腿,和别人的腿勾在一起,一个个单脚跳着,转着,同时齐声唱:“榨榨榨果果,幺儿幺儿吃雪雪,翻饼倒饼,油炸果子烧饼……鸡蛋来,挂面来,红糖角子不换来……”油炸果子、雪白的馒头、面饼、烧饼、鸡蛋、挂面这都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美味佳肴!
在那个年月里,孩子们哪有什么特殊的食品。平常饿了,回到家,拿出个地瓜煎饼就啃,卷什么菜?不用!要说吃菜可以吃咸菜、辣椒——这辣椒要么是吃整个的大辣椒,要么把辣椒切一切,倒进蒜臼子里,加上点盐使劲地敲一敲,敲成辣椒泥,卷在煎饼里吃,又辣又咸,好吃得很呢!小孩子不吃辣怎么办?可以向煎饼里倒些花生油,撒上一些细盐,更好的可以卷上一根葱,这就是所谓的山东名吃“煎饼卷大葱”了!但是,一般人是不能享受这种待遇的,更别说吃酥菜、吃肉了——年头到年尾酥上一次菜、吃上一顿肉也就不错了。有的家庭甚至连地瓜煎饼还吃不上呢!
说起吃的,就不能不说说小货郎。
当年,一些定时的集市贸易基本取消,老百姓要买盐打油只能到供销社去买,一般说来一个人民公社只有一处供销社。在供销社,买布要用布票、买粮要用粮票、买盐要用盐票……老百姓买东西的不多,但供销社里的货更少,也不齐全,有时走上好几趟也买不上称心的商品!于是,就出现了一些卖“黑货”的小货郎!
“咚——咚——咚——咚咚咚——……”那沉闷的货郎鼓声老远就能听得到。一个老头,衣衫褴褛,左肩挑着担子,右手摇着小鼓,颤悠悠地走来。那咚咚的鼓声,在孩子们的耳朵里永远是那样地悦耳。
“哇,货郎来了!”我们一个个高声呼喊着,“回家拿‘烂布衬’换‘大米花’吃喽!”
货郎担子的前面是货筐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剪刀、针、线、红头绳、锥子、顶针、洋火(火柴)、火机、筷子、碗、盐、食用硷、小人书、糖块、大米花(其实很多都是玉米花)……担子的后面往往是烂衣服、碎布条等换来的废旧物品。
货郎每次来,我都要纠缠着娘换“大米花”吃。 娘总是说:“‘大米花’里面有虫子,吃了要肚子疼!”……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常玉的耳边常常响起那货郎鼓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还可以听到孩子们“榨果果”的声音:“榨榨榨果果,幺儿幺儿吃雪雪,翻饼倒饼,油炸果子烧饼……鸡蛋来,挂面来,红糖角子不换来……”
听着,听着,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哦,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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