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汉一个人喝了许多白酒，醉了。

今年是老汉七十大寿，他梦想着家里人能够接他回家，五个儿子和四个女儿，为他早早的忙碌。他等待着——

三十年前，老汉刚四十岁，农村里他是个十分能干的男人。他有一好手艺，是当地被人称道的大石匠。牛老汉非常注意持家之道，自己不仅到深山挖掘好的石料，搬运到家门口，而且将那些石头按农村里的习俗，錾出不同的花样来，如大户人家给先世的长辈所用的碑石，住楼柱子方的、圆的石墩，大门两旁的雕花的装饰……牛老汉一年到头，活计多着呢，算算收入，真验证了那句老话：“三年干旱，饿不死手艺人。”于是牛老汉的家境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过得十分的轻松和宽裕，一家人常常笑声飞出墙外，小调哼在口上！

那年，又到深山选择石料,请来的山民留在石料出处，一个人在别人抬石的空闲阶段小睡一会儿。忽然，上部的松土向下滑落，山民还来不及反应，就活活埋在土中，并一命呜呼了。当大家十分小心将山民挖出来，牛老汉的心里一筹莫展，思考着怎么处理这突来的灾祸。

山民的妻子来到现场，哭得死去活来，让人揪心的悲伤。当安抚之后，他人问到她怎么赔还时，让人意想不到的答复出现了，山民的妻子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我的老公。”别人也同情她的不幸遭遇，但大家都知道，她的丈夫已经去世，怎么能够起死回生呢？最后她却说：“她的丈夫因牛老汉而死，现在只有牛老汉顶替她的丈夫。不然，什么都不答应！”

死者的尸体渐渐变形腐烂，两家人接受当地群众调节也没了没完。山民的妻子一句话不让步，也没再商量的余地。牛老汉的家人及四邻也商量着，但没有更好的办法提出来。最后牛老汉的妻子哭着发话，说：“没办法啊，娃娃他爹，你去顶吧！”又经过许多折腾，山民的遗体才终于入棺木入土。

从此，牛老汉不仅继续操劳他的石料活计，而且分季节先后忙碌在两个家庭之间。四、五月在原来的老家忙碌下种和栽插，六、七月到后来的家庭忙碌山地的种植；十月、十一月再回原来的老家收割粮食，十一、十二月再到山上奔波。中间留下的时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给他，每个家庭都四、五个小孩，等着他提供学费和零用，最可怕的是山里的长辈也年老多病，这里用钱，那里治疗。牛老汉起早贪黑，每天都是顶着星星忙碌奔波。根本来不及向往日那样：笑脸相迎，小调应和；有时闲躺在石料上，满有闲情的看月亮；有时小酒一壶，饮杯畅谈来日的美好设想……

他照顾着山上的小孩，因为他觉得是自己一手造成他们悲剧的。于是就给小孩买了玩具等等，让他们心理得到几分温暖，也尽到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可小孩虽表面上喜欢牛老汉，但心里很难接受他的关爱的，因为村里的人在耻笑他们的母亲有了个野男人，也欺负他们没了亲爹；出门时常常被欺负，小孩心灵的创伤很大，自然的随着年龄的增加恼怒牛老汉起来，牛老汉心理感到十分的失望，但他仍然无言的接受着一切……

每当他从山上忙碌一段时间，想着回老家来得到真正的天伦之乐时，家再没有了往日的温馨，小孩也感觉陌生了许多似的，不在围着他嬉闹，都远离他在一边，冷冷的面对。他叫着他们，孩子也没反应，似乎自己是外场人，连基本的回音都不能得到。牛老汉呆了几天，懑得发慌。一日吃饭时，他对小孩讲：爹也是无法啊，我只能对山上的小孩多负几分责任，唉。请你们理解爹的难处——不等他说完话，小孩就骂起来，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买玩具，不给我们买零食，不陪我们在一起……我们恨死你啦！

牛老汉抬头看了看小孩，再转目看了看妻子，但见到孩子的母亲低下头，没有支声，他感到彻底的失望了。牛老汉再没有多吃什么，就放下碗离开了家。他不知道向什么地方去……

牛老汉到了父母的坟墓前，一种无助的失落感从心底涌来，他大声哭泣着：爹娘啊，我是作孽吗？命为什么这样？！他反复的重复着，慢慢的就休克在墓旁……是山里的好心人伐木见到了牛老汉，及时将他送到小镇的医疗点，他终于拣回一条命，就这样他仍然默默的吃力的造着旧业劳作，渴望着有朝一日换取小孩的理解……

他在山上挖石制作不同的石碑，周围的人既喜欢他的手艺，又同情他的遭遇，不间断的到牛老汉的小草棚那里购买他的石料。得来的微薄资金，他省下来，悄悄的给两个女人，心里得到几分安慰。她们也背着孩子偷偷请人捎来给他粮食和蔬菜之类的……

就这样，三十年快过去了，他的手脚也不再灵活了，他仍然艰难的劳作着……

想着不几天就是自己的七十大寿，牛老汉喝着白酒，他醉了，他的眼前仿佛看到儿女、孙男孙女都向他走来；向他送上了厚厚的棉袄，送来了甜甜的米酒，送来了香香的纸烟，也送来了围着他的欢笑……牛老汉想着：艰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喜悦的接受家人给他七十大寿的祝福！

他醉了，睡了，再没有醒来，在他挖石的草棚的乱草间；天悄悄黑去，风吹落了几片棚上的枯草，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洗落着天际的尘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