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住院期间，我在医院护理了一些日子。母亲所在的病室是三楼一个有着八个床位的综合型外科大病室，母亲是第39床。除了传染病，病室里什么病人都有，骨伤、腹外科，还有只做理疗的病人。每出院一个病人，马上又住进一个，陪护的、探视的人五花八门，病房的外面只隔着一条巷子和一面围墙就是医院的太平间，几乎每天都有两到三次鞭炮声，伴随着死者家属的痛哭声。只有晚上才安宁下来，但有的病人忍不住疼痛发出呻吟，加上母亲手术后恢复缓慢，我虽与妹妹轮班护理，也禁不住精疲力竭，因为在我护理的二十四小时里，我无法合眼休息，加上悲痛伤心，只十多天下来，我就瘦了好几公斤，几乎病倒。

一

在病室里免不了要与病友交谈，最先认识的是邻床第40床，这是一个非常热心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因车祸造成左眼角和左腿受伤，并有轻微脑振荡，幸好未伤及骨头。交谈中得知她是宁乡县人，在长沙打工，老公搞汽车修理，自己在街上开了一家麻将馆，生意很好。出车祸后，一直念叨着可惜了这一向的生意了，如今风行玩“转转麻将”，就是胡了牌就下桌让别人上，人员流动性大，店家利润高。更可气的是耽误了生意不上算，肇事司机只交了两千元钱便再也不肯见面了，打电话也不接，而医药费已用去近一万元。因这件事是交警队处理的，打电话到交警队也没能解决问题，所以她要坐到交警队的办公室去要钱。我劝她，你伤还没好呢，腿还肿这么大，出了问题怎么办？让你老公去吧。她说老公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说不清楚的。她坚持从医院借了一台轮椅，让她老公推着去了。后来她兴奋地说，这一招还真有效，交警队答应第二天让肇事司机送几千元钱来。我想，普通老百姓遇事就是这么无奈！

二

第35床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从家中的楼梯上摔下来，臀部骨折，手术前做了几天的牵引。身旁只有一个六十岁的老奶奶护理，听说是老太太家的保姆。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为了老母亲能得到更周到的护理，儿子在医院又请了一个专业护理工。谁知麻烦来了，保姆对护理工恶语相向，硬是逼着老太太把护理工给退了。听病友说，原来这个保姆把护理工赶走自己就可以得到每天六十元钱的工资，因为是二十四小时服务嘛。可这个保姆的表现也有点让人不齿，对老太太不太尽心，伙食也不好，还将人家送来的礼品让自己的儿子拿回家去了，老太太的儿子问那些礼品都放哪儿了？保姆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一天，保姆与我聊天，聊着聊着就流泪了，说她的小女儿早两天生小孩难产死了，虽说小女儿在生前对她不好，还打过她，但她还是觉得女儿可怜，因为她的女婿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家伙，不是好人，女儿难产病危，还强行出院，结果死在路上，女儿是死在了女婿的手里。她还说，在家里老公打她，儿子和儿媳也打她，还将她赶出家门，只有大女儿疼她，她在家没法呆才出来做保姆的。她抹着眼泪说：“我的命太苦了，多年前就在外打工，赚得的钱都给老公和儿子用了，可我的辛苦却换不来他们的好脸色。人家六十岁已在家享福了，可我还在服侍人家……”。我只能安慰她：“幸亏您身体还好，您应该感到高兴，我建议您赚的钱留着将来自己养老，儿子和老公都靠不住，只能靠您自己了。”

三

第36床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风女人，她是因盆骨骨折入院的。已经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了，一直在做牵引，医生说她手术后还不一定能行走。这个女人虽然很痛苦，但病室里人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儿子。她的丈夫天天在医院护理她，已经将病房当家了，尤其是他的细致和好脾气让人佩服。我问他，你这么辛苦，为什么不请一个护理工啊？他说，别人能有自己人尽心吗？我可不放心让别人来护理。女人有点口齿不清，情绪也不稳定，有时象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有时又一阵阵嘻嘻傻笑。她的丈夫总是不厌其烦耐心劝导，女人不能翻身，却被丈夫服侍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四

一天，我刚到医院，妹妹就跟我说，昨天晚上隔壁病房出事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咳嗽将腹部伤口绷开了，肠子都露了出来。他本来准备明天出院的，将护理工辞掉了，儿女也不在身边。儿女赶来后不准医生将老人推去抢救，与医生疆持着。病友们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谴责老人的家属：“你们这么多儿女却一个也不来陪老人，出了这种事不是先想着救人却在争着是非，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死去吗？！”老人这才被推进手术室。

五

一天晚上，一个年轻人因腹痛入住第33床，在打点滴时，他嫌滴水太慢准备将速度调快，在两个年轻陪护的制止下没有实施。看来这人是个急性子，后来趁陪护不注意还是将速度调得很快，没过多久，他就打起摆子来，冷得牙齿打颤，只喊受不了，把旁人吓得要死，紧急叫来护士，不知护士给他注射了一针什么药，才慢慢安静下来。护士责怪道：“说了这是氨基酸，速度不能太快，怎么这样性急！”这时，这个年轻人才真正老实了。

我经不住母亲患绝症的打击，在母亲住院的一十八天里，我象经历了一个世纪，又象自己死过了一回。从我家到医院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我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跑，累得想爬下，体力上的累不算什么，主要是心累！我不禁感慨：人哪，千万别生病，生了病也别住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