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年六月二十七日,一个黑色的日子,敬爱的母亲在这天带着对人世和亲人的万分眷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这天晚上快九点,哥哥打电话过来,说母亲病情变得严重了,高烧不退,正在用冰袋给降温呢,让我第二天回家。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心头,我说,我马上回来。放下话筒,我要老公立刻联系车子,慌乱地捡了几件换洗衣服便出发了。一路上,我努力使自己的心情镇静下来,默默地祈祷着母亲平安。刚出城没多远,妹妹又来电话了,带着哭腔说:“姐,你到了哪里?快点回来吧,医生说妈快不行了!”我说:“你先别慌,赶紧要爸爸告诉妈真实病情,好让她走得明白!”我摧促司机开快点,老公却说“慌不得,开快了怕出安全事故,你对妈已经尽孝了,妈会理解你的,再说妈病了这么久你应该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没过多久,妹妹在电话中泣不成声:“姐,妈已经走了……”这时的我反倒平静下来,安慰妹妹说:“先别哭,要保持镇静,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你赶紧给妈抹洗和穿寿衣吧。”按照家乡的风俗,亲人死后由子女用艾叶等几味中草药煎水趁遗体未冷时给其洗抹和穿寿衣。我给在湘潭工作的小妹打了电话,让她第二天赶回来。此时,我在心里万分地懊悔,为什么不在家多呆几天,我离开后的第三天母亲就走了,而且未赶上送母亲最后一程。我对老公说:“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母亲的寿衣应该由我来穿的,看来我得遗憾终生了。”
等我们赶到家时,堂屋里已坐满了亲朋,母亲的睡房里,婶婶、嫂子和妹妹正准备给母亲换寿衣。看着母亲瘦削的脸,我禁不住泪如雨下,无法想象母亲是怎样熬过痛苦的最后时刻,真想拥抱着母亲大哭一场,但又不能将眼泪洒到母亲的遗体上。我压抑着悲痛,轻轻呼唤着母亲,抚摸着母亲尚温热的身体,留恋着母亲最后的体温。这时,我看到母亲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水,难道母亲还有感应吗?母亲还在等我而没有走远吗?又看到妹妹打来的那盆中草药汤,心想,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吗?我接过妹妹手中的湿毛巾,说:“我来吧。”抹过母亲的身体,穿好寿衣,在给母亲穿袜子时,发现母亲的双脚冰凉,我用双手捂着,想用自己的体温最后一次给母亲热脚,婶婶拉了我一下,说:“快点穿吧,等一会儿就不好穿了。”无奈,我只能让母亲冰凉着双脚上路了,不知她能感觉到冷吗?
这个晚上,我们将香、烛点燃,我与老公、妹妹通宵未眠地守候着母亲,烛光摇曳中,我总是觉得寿被下的母亲偶尔会动一下,妹妹又似乎偶尔听到母亲轻轻地哼了一声,没人认为母亲去世了,她只是睡着了,比平时安静些而已。
按照家乡的风俗,给母亲实行了土葬,由村民组主持召开了一个简单而又隆重的追悼会。将母亲送上山后,我们兄妹、还有一个与父母感情深厚的表叔一起把家里来了个大清理,怕父亲睹物思人,将母亲的衣物用品全部清理出来,丢了一部分,又烧给母亲一部分。只有母亲常用的一个手提袋父亲坚持要留下做纪念,我们只得依了他。七十多岁的父亲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不肯与儿子居住在镇上,也不肯住在女儿家里,坚持一个人住在老屋,这也是我们最放心不下的事,最后我们商议,由哥哥嫂子晚上睡在老屋,陪伴父亲。
母亲入土后的第四天,表叔满怀哀伤地告别父亲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父亲留着泪说:“我每次生病都有你妈无微不至的照料,今后我生病了谁来照顾我?”我们都安慰他:“有我们啊。”父亲说:“能有你妈那么细心吗?”我们无语。父亲又说:“你妈特别疼爱小孩子,在病中,自己说话都没力气的情况下,还惦记着几个小外孙,要将家里的几只公鸡杀了给他们吃,让他们的个子长得高高的。”这个我记得,当时我也在母亲的身边,母亲说话很费劲,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说的,我们好几个人将各自听清楚的话连接起来,问母亲是不是这个意思,母亲点点头。母亲在病中还对我说过,谁对我们家有过帮助,谁对我们家有恩,要一辈子记得人家,要常去走动,要知道感恩。
母亲心地善良,心里装着家庭的每一个成员,唯独没有她自己。在她进医院之前的一个月里,其实她已病得很重,但她从没有给在外工作的我们打电话,每当我们打电话问候父母时,她总是说很好,只是有点感冒。就连父亲也不知道她已病入膏肓。有一次在母亲的病床前与母亲聊天,母亲说:“其实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痛得很厉害,有时整晚不能睡觉,好几次想自杀。”我问:“为什么不告诉爸爸?”母亲说:“我看了好几个镇医院的医生,没有哪个医生的处方能止我的痛,医生都没办法,告诉你爸又能有什么用?何况你爸睡另一间房,告诉他只能让他陪着我痛苦。”我在心里说:母亲啊,您患的癌症,怎能不痛啊?!但我能这样对母亲说吗?!我只能强忍着眼泪,竖起大拇指对母亲说:“妈,您真坚强,是好样的!”
母亲从小就身体不好,嫁给我父亲后,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在家务农,夫妻分居两地,母亲用她柔弱的双肩担负着家庭的重任,含辛茹苦地将我们兄妹四个扶养成人,吃过的苦头数不胜数。只到父亲退休后,夫妻才算真正团圆,可此时他们都已头发花白。按理说他们应该好好地享受生活了,但他们多年来一直也没闲着,父亲在田间地头起早摸黑地操劳,母亲操持着家务。我们多次劝他们:“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可他们就是不听,要为儿子减轻负担。尤其是母亲,关心儿孙心切,只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母亲在她生命最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嘴里总是喃喃地呼唤着她的母亲,我也曾听说过绝症病人最后的日子里呼唤自己母亲的。是否母亲那时就已经与她逝去的母亲在一起了呢?我又妄想着,将来我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会不会也呼唤母亲呢?如果真能与母亲相见,我将很欣慰!
母亲永远地走了,孤单的父亲成了我心头的牵挂,而母亲却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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