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是中华民族传统的元宵节。每年这一天，赏花灯、猜灯谜、放烟花、踩高跷、舞龙舞狮闹元宵……虽然各地的风俗稍有不同，但一定都是一样的热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南宋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就是描写元宵良辰美景抒发情怀的。有了文人骚客的参与，元宵夜更多了一点诗意，添了一份浪漫。

说起来有些遗憾，因为从小就生在乡村，童年的那一段生活中，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元宵节的热闹。那时，在乡村人的眼里，正月十五只不过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极其平常的一天，以至于许多人都忘了过节。不过，在元宵节的后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六，乡村却处处出奇地热闹，庆贺的方式也与别处不同，还美其名曰“十六夜”，正应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那句老话了。这一习俗现在想起来虽觉得少了些诗情画意，却多了些纯朴和狂野。许多关于“十六夜”的记忆至今常常在脑海里浮现。

临近“十六夜”了，有几句口头禅便时常挂在乡村人的嘴边：“十六夜，吃糍粑。”“十六夜，撩人骂。”“十六夜，舞火把。”因为方言的缘故，乡村人总是把“夜”念成“ya”，所以这几句话说起来还算上口，听起来也顺耳。

童年的时候，吃糍粑简直就是最美味的享受。正月十六这一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忙着煎糍粑了。先把米粉园子从水缸里捞出来（乡村人喜欢在年前用米粉做成比汤圆稍大一点的园子，蒸熟后养在一缸清水里保鲜，待年后慢慢食用。），倒进锅里，等水蒸干了就用铲子小心地压扁，然后在四周浇上菜油、撒些红糖用文火慢慢煎烤。出锅了尝一口，油腻腻、香喷喷、甜滋滋的实在好吃。（也许你并不觉得，但在温饱还没解决的年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确实是大饱口福的。）

吃，似乎是中国传统节日永远的主题，“民以食为天”嘛。可乡村“十六夜，撩人骂。”的习俗恐怕很难被外人接受。好好的为什么撩别人骂自己呢？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问过父母，都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只是告诉我十六这天骂人就等于骂自己。我似懂非懂，虽有满腹疑问，但这一天却是绝不敢轻易动口骂人的。可想而知，如果有谁不小心骂了别人，笑嘻嘻的一定是挨骂的人了。后来明白了“讨骂”这一习俗是为了把新的一年中所有的晦气在“十六夜”这天让骂人的人带走。这也许是地处苏北地区的这个小镇特有的一种风俗，有西方“愚人节”的味道。（客观地讲，“十六夜，撩人骂。”这一习俗与“愚人节”相比似乎多了点迷信，少了点幽默。多了点世故，少了点关爱。）其他地方有没有类似的习俗，不得而知。自然如此，“十六夜，撩人骂。”倒成了乡村人自娱自乐的一种消遣的方式了，难免有人为此闹出不少的故事来。

常听父辈们津津乐道这样一件事：早前，村里有个人为了“讨骂”，在十五那天夜里，爬上一户人家的厨房顶上，用一根较粗的草绳栓住烟囱，然后再把草绳的另一头栓在人家的堂屋外的门环上，扯紧。第二天一早，房主开门做早饭时，怎么也打不开门。急了，一使劲，只听见门外“轰”的一声。门开了一看，傻眼了：自家的烟囱倒了！想想今天正是“十六夜”，冲到嗓门眼的脏话立时咽下了肚子。动静大了，惊动了邻居，过来询问，房主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忙说：“没事，没事。”看着眼前的一切，其实大家早明白了个中原由，见损失不大，一阵哄笑各自散去。“讨骂”用心到如此地步，多少有点缺德了，但谁能说这不也为那时贫乏的生活增添了一点小小的乐趣呢。真可谓“撩人骂”的经典之作！

“十六夜，舞火把。”是那时孩子们最向往的时刻。吃过糍粑后，天慢慢黑下来，十六的月亮满圆地升上了夜空。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们，塞上几包火柴，拿上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藏着一口袋的小鞭炮，来不及招呼一声，便急急地向村外的旷野奔去。

银色的月光铺满了田野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乡村的夜晚显得格外空旷而祥和。夜风吹来，虽略带些寒意，可孩子们的热情早已温暖了这初春的寒夜。远远地几声鞭炮声后，旷野的四处开始散布着点点星火，忽明忽暗，隐隐约约。鞭炮的鸣响一声紧比一声，远的、近的打破了乡村夜晚的宁静，人渐渐多了起来。本村的几个孩子迫不及待地背对着风向围成一圈，架起各自的火把一一点燃。火焰腾起来了，不知是谁，冷不丁的一声狂笑激起了大伙儿的野性，纷纷拿起自己的火把散开些，一边疯狂地舞动着手里的火把，一边“哦--哦--”疯狂地叫着、笑着，还不时地腾出手来，掏出口袋里的小鞭炮点燃，向身边的同伴扔去。一声爆响伴着一声尖叫。一阵狂闹之后，在大一点的孩子带领下，一字排开，挥舞着火把向旷野的深处狂奔而去……此时，喧闹声也不断从远处传来，邻村的孩子们也一样疯狂地出来了，一支支火把渐渐地汇成了一条条火龙，在旷野的四周游动。肆意舞动的火把几乎点燃了乡村四面的夜色……

火把燃烬了，玩兴未尽的孩子们却没有一点儿归意，寻着路边干枯了一冬的荒草点燃。一阵夜风拂过，火势顺着小路蔓延开来，一路毕毕剥剥如火龙一般向下风窜去。引来一阵欢呼接一阵欢呼，全然没有了平时的胆怯。胆子更大的，索性冲进旷野深处的墓地，点燃坟墓间满地的荒草和芦苇，刹那间，整个墓地成了火的海洋！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乡村的夜空,也映红了孩子们一张张肆意而张狂的笑脸，久久不愿离去……

多年后，乡村的人们接受并渐渐习惯了文明而不失热闹的元宵节。不知道为什么，当元宵夜看着满天艳丽的焰火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却总会滋生出一丝野性，不时地触动“十六夜”这一根琴弦，每一次，儿时的记忆都像被火点燃一样，在身体里不安分地冲撞。是啊，孩童时候难得的肆意与张狂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心海了，今生恐怕再难相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