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断章
看完小说《城市设计师》(《岁月》2007第五期第4页陈启文),突然想写一篇名为《思念一场雨》的散文,因饿了便叫看电视的灵儿做饭,饭吃了再写。饭后,坐在电脑前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便登上qq给友人把《西游记——取经女儿国》的插曲《女儿情》和《相见难别亦难》的歌词抄到聊天框里,听了一会儿音乐,换了衣服鞋子去散步。
走在大街上,看见的,都是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的夫妇,情侣;听见的,都是笑语欢声你情我侬,独自己被孤独的影子陪着。
黯然走着,不知不觉间又立在了索桥的第十二张水泥板上,突然感到无比的温暖,泪水又不可遏止地顺颊而下。
哦,这两天觉睡不着,饭吃不下,文写不好,书看不进,精神不好,心情灰暗,却原来是没到这儿来。唉,真是无药可救了。不是说了不再到这儿来了吗?两天没过又来了?可恶!
在梦里立过无数遍的第十二张水泥板上立了近一个小时,便向桥西走去。
桥头卖麻辣串酸辣粉的地方,有数不清的飞蛾与电灯演绎着生死恋。一具具小小的尸体被海带丝、魔芋、生菜、土豆、豆腐、豆芽、粉条、香肠、火腿肠抱着拥着,埋进人们的胃里。看着三个珠光宝气涂脂抹粉的年轻女人,两个衣服讲究仪表堂堂的男人吃得正香,肠胃扭成了一团。怕吞咽不及招来斥骂,三步并作两步向公园方向坑洼不平面目全非的街道走去。
这条街道,自入住县城以来,不知走过了多少次,可每走一次都是不同的心情,不同的感受。两边高低不一的楼房,破败不堪的平房,几年来没什么变化,还是灰头土脸,尘垢满面,而里面的人,多已易主,旧人去,新人来。或嫁他处,或远走异乡,或死或病,与老屋旧室在梦里聚,来生见。
前面两米处积着一大片水,这两天虽下过两次雨,每次都没把地皮打湿,就那么在地上撒了几个小黑点儿。没下大雨,哪儿来的这么多水?天旱得不论河坝高山都没了饮水。人们不再像往年那样起早趁凉忙田地的活,而是起早摸黑地四处给人畜找水。田地里的秧苗,玉米,棉花,辣椒,花生,大豆,小豆,绿豆,高粱,红薯;畦内的茄子,黄瓜,豇豆,南瓜,东瓜,丝瓜,苦瓜,菜椒,韭菜,葱苗,都饥渴得气息奄奄了,多么需要水的灌溉和哺育。
这么大一汪水,可以为一家三口洗漱煮饭用一天了,能润哺几千株秧苗玉米棉花红薯高粱大豆小豆绿豆花生,几千棵茄子,豇豆,黄瓜,南瓜,丝瓜,瓠瓜,苦瓜,葫芦,韭菜,葱苗。唉,真可惜啊。是自来水管子破了吗?还是老人女人男人小孩外出时忘了关水龙头?
看着面前十几米长的水洼出神,一声喝斥在身后响起:“让开!找死到别处去!”闻声回头,一个胖得流油的男人坐在红色的摩托车上,凶巴巴地瞪着一双金鱼。侧身立到路边,男人一踩油门轰地一声过去了。轮子溅起的水珠,扑到红色低跟的皮鞋上、蓝色的长裤上、蓝色的方领无袖衫上,像一朵朵黑色的小花。
慢慢地走着,街道两边,人们或坐在凳子上,或躺在凉椅上,说着见闻家常,享受夏夜的清凉。不时有歌声笑声响起,他们是快乐的,开心的。因为他们是城里人,拿着工资领着薪水,不靠天,不靠地,却吃着香的,喝着辣的,过着滋润的日子。不会在乎天干旱多久,只在乎这个月领多少,下个月领多少。而以地为生的父老乡亲们,这会儿定又在灶后龛前烧着香,磕着头,在祈求菩萨神灵发慈悲善心下一场雨。一场可以让小河歌唱,池塘欢笑,水井漫溢,山泉淙淙,秧苗涌浪,玉米挥袖,棉花挂桃,花生孕子,大豆成长,高粱拔节,红薯牵藤,草树滴翠的雨。
灶后龛前烧香磕头的父老乡亲,面容是多么的憔悴,声音是多么的颤抖,泪水是多么的晶莹。心里的伤,是多么的深,心里的痛,是多么的重;那伤是花了投资,洒了汗水,在田地里气息奄奄濒临死亡的秧苗、玉米、花生、棉花、辣椒,大豆、高粱、红薯给的,那痛是来年人畜的吃穿用度无着给的。深的伤,重的痛,像一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这街边乘凉说笑唱歌的人,与我眉头紧锁愁容满面的父老乡亲们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开不完的心,一个是愁不够的苦;一个是笑声不断,一个是眼泪不干;一个是心花怒放,一个是心忧如焚。
心里像压上了块千斤巨石,沉重,憋闷。抬头看看无月无星的夜空,与愁苦难言的父老乡亲们的心一样,灰暗,阴沉。
挪着像灌了铅的腿,艰难地走着,不到半里的路,今夜却如此的漫长,漫长得像没有尽头。走到公园时,两扇锈迹斑斑的门已关上了。本想到紫藤架下的秋千上坐一会儿,让栀子花、红玫瑰,修竹,桃树、芭蕉、紫藤、绿草们陪着,抚慰着,亲吻着,舒缓一下沉重的心情,没想到门已锁上了。可恶,关门这么早,才九点啊,往常不是十点才关的吗?唉。
失望地对着铁门叹了口气,转过身慢慢往回走。走到离公园大门百米处,立到路边赏夜的清,夜的纯,夜的雅,夜的素,夜的静,夜的动。
对岸山林里,兔子们衔着骨头,跑来跑去,一星星蓝色的磷光,是山林的眼睛。猫头鹰是夜里的歌唱家,在柏树上,桤木枝上,卖力地唱着。它的歌唱实在不敢恭维,听着令人毛发直竖,头皮发麻。
两岸星星点点的灯光,是一只只耳朵,是一双双眼睛。白天看人来车往,攘攘熙熙,恩怨情仇,阳光风雨,彩虹朝霞;夜里看月华如水,星光灿烂,听梦乡呓语,夫妻对骂,它们把看到的听到的放在心里,从不外泄。让时光之河把它们带走,沉淀。
河畔的蛙,草里的虫,写着长长短短的句子,响彻云霄的犬吠,是顿号、逗号、句号;款款走过的夜风,是长长的省略号,一两声鸟鸣,令每个章节张弛有度。
倾听了近一个小时的蛙唱虫吟犬吠,慢慢地走上来时的路。路边的门多已关上了,门里响着男女演员亦真亦假的哭声、笑声、咳嗽声,以及娱乐节目主持人空洞造作的声音和观众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没有关的门口,老邻居们说着如歌岁月陈年旧事,孙子们的淘气顽皮,以及菜贩们的缺斤少两和小青年的出言无状。没关的门口,也有年轻男女,毫无顾忌地说着胸脯臀部那事这事,以及某年某月某日偷看的影碟里的情景和城里哪些发廊小姐妖娆等。
慢慢地走到索桥,立在第二张水泥板上,抚摸着锈迹斑斑的栏干,静静地看着桥下汨汨流淌的河水,水里跳跃的灯光,星星。看着桥下汨汨流淌的河水,水里跳跃的灯光,星星,想起了故乡的石头河,石头河边的树,石头河中的青石,以及在石头河的青石上、绿水中洗衣淘菜洗澡嬉戏欢笑的父老乡亲们。眼里起了雾,蒙胧了桥下的河水,河水里的灯光,星星。
“哈”短信铃声响了,打开一看是友人的,问到家了没有。含着感动的泪把“快了,马上到家。”的短信发出后,便转身向桥东走去。
“嗯。”“放心。”“不会的。”“记得。”“是吗?”“哦。”一阵轻声细语从耳边飘过。回身看去,乳白色衬衣扎在蓝色休闲裤里,穿着黑皮鞋,屁股上挂了一大串钥匙,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正打着手机。
他在给谁打电话呢?是妻子?是儿子?是女儿?还是父母亲?想到这,好奇心又起,便立足多看了那男人几眼,心里有了答案。那相貌堂堂的男人既不是在给妻子打电话,也不是在给儿子女儿打电话,更不是在给父母亲打电话,而是在给女朋友打电话。从他轻柔的话语,还有既暧昧又紧张的神情中可以看出。
想听那中年男人在说什么,便慢慢地跟在身后,怕发觉挨骂,不敢靠得太近。声音小,不远处又有车声,听不清,只听见他走几步就响起的笑声。在笑声中,隐约听见一个小女子嗲声嗲气的声音。
看着五六步外打着电话的男人,想起了一位同城的朋友。他和妻子结婚十四年了,从不陪妻子散步逛街,也不和妻子爬山去公园。今年却常常陪小他三岁的女友散步爬山去公园,且散步的时间长,路程远;去公园的时间也长,在公园的长木椅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他长得很胖,怕爬山,可女友一说爬山便毫不犹豫地答应。听他说每次散步爬山回来,浑身像挨了打一样的疼,疼得睡觉都翻不了身,走路双腿直打哆嗦。
相貌堂堂的男人走得很慢,很慢,像千金小姐,怕步子迈大了动了裙,露出脚。从索桥到县中的大门口,不到一千米足足走了六分钟。在这一段不足千米的路上,他挂过两次电话,挂了之后便把手机捂在胸口,不到半分钟又打。走到县中门口轻声说了“再见”后把手机装进胸口的衣兜里,没走几步便急急地拿出来打开,两眼放光地看着电话薄(上了县中下面的大街上后,便与他并排走了),嘴角上翘,眉毛上扬,一脸陶醉。从县中学门口到电影公司的大门口,两百多米的距离,合上手机放进衣兜,又急急忙忙地拿出来打开,看电话薄,嘴角上翘,眉毛上扬反复了三次,直到在电影公司门口招手上了红色的三轮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三轮车,长长地叹了口气,揉捏一阵疼得厉害的病腿,向正收拾烟摊的邻人道了声晚安,结束了每天晚饭后的散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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