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知道布菲的
我开始知道了一个欧洲享有盛名的艺术家叫布菲。她在南京开办的音乐会上因现场秩序太乱被气哭了。这使我想起了一些事。
十一年前,我在借调至某企业内部报纸干编辑,为提高可读性,我在三版开设了一个专栏叫做“每周观察”,一时间非常火爆。开到第四期,我正得意忘形之际,这火爆差点叫我提前从编辑部打道回府。原因是时值国庆节,企业组织联欢晚会,编辑部主任安排我到现场去看看,写篇消息。我观看了一晚上,回来没写消息,而是在“每周观察”栏目写了点东西,对晚会现场发了一通议论,至今记得其中有句话是这么写的:但见观众席唧唧复唧唧,嗡嗡复嗡嗡,一场好好的晚会就这样被大家一起糟蹋了。结果第二天企业的工会主[xi]就拿着报纸摔到我办公桌上,问我还想不想干了。理由一是工会一年只组织一次国庆节联欢晚会,被我这么写,别人怎么看他们的组织能力?理由二是,咱们的观众就是这样的素质,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当时我还年轻,二十来岁,嘴上的毛还没长全,听到这样的批评和论调不禁勃然大怒,正准备发作,被主任抢过了话头,使着眼神叫我认错。
十一年过去了,我理解了许多当年难以理解的事,但脾气没怎么改;十一年过去了,咱们的大部分观众还是象我一样没什么长进;十一年过去了,我又一次听到了相同论调----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仿佛那些扰乱秩序的孩子是没有家长的孩子,仿佛在交头接耳说话甚至四处乱走的也仅仅是孩子,仿佛不是一个人不维护秩序就可以原谅;十一年过去了,我当年呼之欲出的泪水通过这位法国首屈一指的女钢琴家的眼睛潸潸而下。而我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我稍微知道一点外国人怎样去听一场高雅音乐会。这是通过在电视上看了几场世界音乐的最高殿堂维也纳的新年音乐会知道的,另外我还看过我们的音乐艺术家和歌手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演出,当时我很为我们的艺术家和歌手觉得很骄傲----同时我所见的观众个个如绅士淑女,表情庄重,没人交头接耳,没人吸烟,没人吃零食,也没有看到有孩子在蹦蹦跳跳。他们正襟危坐、细耳凝听,即使听到拍案叫绝处也绝不鼓掌,一曲完毕,他们才起立热烈鼓掌,经久不绝。那是可以使任何一个艺术家死而无撼的掌声。
布菲在中国的舞台上哭了,而中国女艺术家在外国的舞台上也哭过,只是哭的原因大相径庭。几年前我曾在《读者》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叫做《泪撒温哥华》,作者是一名国内某文工团合唱演员。由于国内没有观众和市场,文工团面临关门危险,当收到加拿大方面邀请的时候万分为难,因为文工团连飞机票和演出服装都买不起----文工团一波三折地找到赞助,终于使合唱团如期来到温哥华,当然寒酸了点:每人只有一套演出服。第一天演出合唱团的演员们就在舞台上边流泪边演唱,原因是他们第一次遇到了如此尊重和爱惜他们的观众:演唱的间隙,现场“落到地上一根针都可以听得见”,这些歌唱家们只能听到自己久违的心跳声。他们演出了好几天,每次都会在演出结束时做梦般的掌声里泣不成声----而他们回来就面临失业或者转岗的危险。
这三件事情加在一起说明:一是我们大部分人没有多少人在喜欢高雅音乐,泱泱大国十几亿人,更多的人欣赏的是使人蹦蹦跳跳的流行音乐,相对的,我们搞高雅艺术的艺术家们在国内的发展环境十分糟糕;二是想要欣赏高雅艺术,首先人得先高雅起来,我们在很多地方是不够高雅的-----在音乐会上气哭外国艺术家只是不够高雅的某个方面,而如果你真的很高雅了,那你不懂高雅音乐也不会使人觉得想哭;三是在社会公德方面我们的确比不上西方人,“社会公德”这个词很俗,但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还没做到不把外国艺术家气哭的程度----要知道演出的地点是南京艺术学院,已经算是高雅之地了;四是在舞台上哭泣有两种原因,感动和生气;五是有人觉得这“符合国情”和民众现状,对于“友邦惊诧”不必“大惊小怪”。
面对布菲女士的眼泪,无须再做任何的辩解,因为严谨而温和的布菲女士已经为我们辩解了,她说,是现场人太多的缘故;也不必表示不屑,因为布菲女士的眼泪并非为您而流。令布菲女士真正伤心的地方也许在于:她在中国被家喻户晓的原因居然不是她为之奋斗和骄傲的音乐,而是她在观众面前流下的难掩的泪水……
由于担心被唾沫星子淹死,我是不会叫别人道歉的,只好自己向布菲女士道歉:布菲女士,我们的表现使我感到很羞耻,也使我感到很内疚,请您别哭了,对不起……请相信我们大部分观众是希望安静地欣赏您的音乐会的,如果下次……
于二00七年七月十日下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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