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弟能够在某个城市日复一日地生活下去,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老实了不行,有人说你不善交际;太节俭不行,有人说你小家子气;不会玩不行,有人说你不懂情趣……这不行那不行,还未等你在这城里站住脚呢,你已从内心对它生出几分畏惧。好歹你深深懂得祖辈留下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古训,况且,从那个贫瘠的小山村里走出来时,面对一脸期待的爹娘,你曾在心底暗暗发誓:不混出个人样儿,决不再回来!
尽管你心底仍豪情万丈,打心眼里对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有点不屑一顾,但面对周围那么多无情的催逼,平时你还是尽量陪着笑脸和小心。渐渐地,你“十年寒窗”所积累的知识文化修养以及从小养成的吃苦耐劳品质,开始让周围的人对你刮目相看了;等别人闲下来时,你又总能找到一些诸如拖地、擦桌子、装灯泡之类的杂活儿干,这又使挑剔的同事对你多了一层好感……慢慢地,你让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松了口气,总算被这个城市接纳了。刚来时那干瘪的钱包也一天天鼓起来……
从此,再走在这个城市繁华的大街上,你便再不必像原先那样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惊慌失措,买东西时也不必再为块儿八角的零钱同路旁的小商小贩争吵得脸红脖子粗……但等你终于也同城里人一样有了比较空闲的时间,耐不住寂寞也进影院、逛舞厅、泡酒吧的时候,你心头却涌上来一种深深的惆怅。
你总在想:故乡那挨过了一冬的小麦苗旺不旺?刚挂了一年果的棵棵小果树可曾绿起来?那头总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的老黄牛是否又生了犊?……你明白,你开始思念乡下的老家了。
于是,你工余就约几个相熟相知的农家子弟聚在一起,一边吸着烟,一边喝着酒。说着说着,你们眼睛里就都闪现出一种感人的亮色,一杯杯酒便烧红了儿时那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这远远不够,当你在这个水泥钢筋丛林中憋得胸闷时,你就向单位请几天假,穿上崭新的西装,提着大包小包往老家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呼吸着乡村特有的清香泥土味儿,看着远远近近那一大片浓绿的景色,你不由生出一种久违了的心旷神怡。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里走向自家的地头,看到背已有些微驼的老爹正弯着腰割麦子,头发花白了一半的老娘正把麦子打捆,你就急忙走过去,抓住爹的手:“我来吧!”——可只割了几十米的光景,你的腰就已酸痛得无法忍受,不由得蹲下来喘上口粗气,爹娘看你这副样子,都劝你:“你可别累坏了,还是我们来我们来……”于是,你顶多只能给永不知疲倦的爹娘打打帮手……
后来,你终于明白:你已与乡村有了一层隔膜,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在泥土里无拘无束了,你日思夜盼的,只不过是一个解不开的思乡梦,而你最终必须投入到那个令你厌倦、却又不得不回去的红尘万丈的城市。
就这样,你一天天变成了一个城乡两栖人,一边干着城里的工作,一边思念着乡村的事情。你知道这样下去会活得很累,但你更明白:从黄土地里走出去的农家子弟,出门的时候,不能忘了回一回头,小村庄住着的爹和娘正在倚门翘盼,他们才是你真正的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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