辘轳有气无力地响着,吱呀―――吱呀―――吱呀―――桃花大口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呼哧―――井很深,足足四十米,而每摇一周对桃花来说都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一米五多一点的身高,过于透支的体力,使她只有强硬着胳膊,把整个身体前倾往下压,然后再努力向后仰才能勉强摇上一圈。她在心中默默地数着……三十、三一、三二……
狗毛把烟头掷到地上,用脚尖狠狠地拧了几下,极不耐烦地说,桃花,你磨性呢,就不会快一点?
桃花没有吭声,辘轳依然吱呀―――吱呀―――吱呀地响着,粗气照旧呼哧―――呼哧―――呼哧地喘着……丈夫刚去世那几年,不管什么时候,桃花只要挑着担子一出门,一些男人们就会放下手中的伙儿,也挑着个担子冲井边奔来。那些时候,桃花根本不用摇辘轳,男人们摇的可欢了。摇的最欢的要数狗毛了,胳膊和胸膛上的肌肉小老鼠一样突突地跳着,一口气摇上来觉得还有使不完的牛劲,总还想干点啥。那天狗毛摸黑把一担水吭哧吭哧挑到了桃花家,桃花正在灶火活面,狗毛一身牛劲终于有了用场,他把身子像面条一样软的桃花按在柴米堆上,像摇辘轳那样一口气干了个痛快。从那以后,桃花一般不用再去担水了,水缸总是满着。摸黑来送水的并不是只有狗毛一个人,不时总会有那么两个人一个挑着担子往里进,一个挑着担子往外出,不尴不尬地碰在门口……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她不得不再次停下来喘息片刻,现在,她要歇上三回才能杷一桶水摇上来。
真他妈的倒霉,狗毛在心里嘟囔,急着担水回家饮牛呢,这老寡妇却磨磨蹭蹭个没完,狗毛几次想上去帮她摇,但一看她那邋邋遢遢的样子就迈不动脚,妈的,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百零四、一百零五、一百零六,辘轳又有气无力地响起来,吱呀―――吱呀―――吱呀―――气喘的更粗了,呼哧―――呼哧―――呼哧―――真的是摇不动了,明天说啥也得回娘家,还非得让老哥哥来管管媳妇不可,儿子出门不在家,媳妇再不给自己担水吃,哪一天摇辘轳非得掉到井里淹死不可。
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水终于摇到井边了,可桃花一手使劲扶着辘轳把,别一只手却怎么也把水桶提不上来。桃花向狗毛投去求救的一瞥,狗毛鼻子里嗤的一声把目光移开了。实在是撑不住了,就在桃花心里绝望地骂着要放手时,柱子媳妇咣咚扔下担子把水提了上来。
柱子媳妇放下水桶冲着狗毛死人死狗地骂开了,在骂声中桃花默默地挑起担子,颤巍巍地走了。柱子媳妇的骂声她太熟悉了,就像狗毛媳妇的骂声一样熟悉。那些年她们是怎样的辱骂她呀,当然她们绝对占不了便宜,她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恶媳妇。她在外边历害,在家里更利害,才结婚时丈夫不知深浅,直到那天她用虎头钳子死死夹住他的家伙,才不得不跪在地上求饶,从此一直到死都不敢再犯犟。丈夫死后不久公公也死了,都说是被她羞死的。那一次公公和婆婆把她按倒,公公死死地按住她的头,婆婆骑到她的肚子上,噼噼啪啪地搧起了耳光,她嗷嗷地叫着,一把抓住了公公的两个蛋蛋,直到公公奄奄一息才松手。不到半年,公公死了,撇下了两个寡妇,两个寡妇分了家,并且都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儿子长大成家了,她也过早地衰老了,媳妇很不待见她,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早死。婆婆逢人就说,这是报应,操心不善,阎王割蛋。这些年来,她渐渐地沉默寡言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见到婆婆觉得没有那么大的仇气了,并且还有点可怜她,她什么也没有了,真正的一无所有了。昨天她在井边碰上婆婆,婆婆那惨不忍暏的样子使想到了自己的将来,她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实在是迈不动脚了,但她今天硬撑着不把担子放下来,她以后怎么能轻易放下担子呢?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她一定得撑下去。
桃花头晕目眩地把水担到婆婆家门口时,夕阳正好在她脸上涂上了一层羞涩,一个过早衰老了的女人绽放出了一种别样的风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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