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卓是民营企业家,二十年前,他从城里来到大爷山下的林家洼,租了一座空场院做起养狗驯狗的营生。于天卓饲养的是青一色的德国黑贝,一只体毛像黑缎的家伙更像一头狼,动不动跳墙越院咬鸡食兔,于天卓不得不用铁链将黑缎拴起来,但灾难还是发生了。那一天,黑缎挣断铁绳越墙而出,将五岁的小女孩林潇潇的脸颊咬伤。愤怒的村民榾柮碾棍一齐出动,将黑缎拍成肉酱,养狗场也被砸了,于天卓被打了个半死。惩罚肇事者尽管出了一时的恶气,但林潇潇的脸蛋被撕去一块肉,于天卓倾其全力给她四处治伤,小女孩还是落下难以抹去的疤痕。
疤痕在左脸蛋上,很是丑陋,林潇潇从小便将长发从额颅上坠下来遮丑,然而严重的缺陷总会招来路人的品头论足,林潇潇便拼命读书,想以厚实的知识弥补面容的不足,可是大学毕业后的林潇潇却找不到工作。用人单位几乎同出一辙的理由:我们是窗口单位,你的面容这般丑陋如何面对观众……
林潇潇像一棵霜打的红苕蔓子,欲哭无泪,最后,将仇恨全记在于天卓身上,决定找这个使她终生痛苦的男人报仇。林潇潇很快打探到于天卓居住在武陵市,迅速赶到那里后,租住在郊区一个农民家里。
经过十多天的“明察暗访”,林潇潇掌握了于天卓的详细情况:于天卓现在是一家装潢公司的老总,前不久妻子死了,留下一个十七岁的女儿于静雅,正在上高中,于天卓视女儿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
已是初冬季节,林潇潇用一方纱巾包住头,脸上蒙了一只大口罩,来到于天卓居住的平安山庄伺机作案,大门上却贴着于天卓为女儿招聘家庭教师的广告。招聘的条件不免苛刻:必须是大学本科毕业,必须是未婚女性,必须住在他家给女儿做伴,必须做出女儿喜欢吃的饭菜。
有钱人于天卓是在摆阔,还是另有企图,不明事理者自然解不开这个迷,但林潇潇却完全符合四个条件。林潇潇当即改变主意,对于天卓的女儿于静雅下手:干掉于天卓的掌上明珠,于天卓定会元气大伤,不在悲伤中死亡,也在惊恐中颓废,这叫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在中介公司的说合下,林潇潇顺利来到于家。于天卓一见围着纱巾,带着大口罩的林潇潇,不由得一愣,随之便镇定自若地将于静雅喊出来和林潇潇见面。林潇潇自然不会暴露身份,只说自己姓穆名木,于静雅便喊林潇潇穆老师。
安排好穆老师,于天卓回公司去了,于静雅便领着林潇潇把200平米大的房间角角落落转了个遍。女孩似乎和林潇潇很投缘,拉着她的手快活得像只小鸟,最后指着一间装饰豪华的房间对林潇潇说:“穆老师,您就住这间吧,我住您隔壁,有事好打招呼……”
天很快黑了下来,于天卓打来电话,说他晚上有事不回家了,让于静雅和新来的穆老师早点休息。林潇潇在新住进的房间坐了一会,见于静雅回到自己房间,便将皮包内的硫酸、毒鼠强一干作案“凶器”藏在床底下,琢磨什么时候下手最为合适——将硫酸攉在于静雅脸上,花季少女一定被狗咬后留下的疤痕更难看,少女成了丑八怪,比死还难受,当然这有点残忍。与其残忍,还不如直接叫她去死,那就得用毒鼠强,毒鼠强是剧毒鼠药,只要给饭菜里参上一点,于静雅便就香消玉殒……林潇潇正在漫无边际地想着,于静雅拿着课本跑进来了,女孩要林潇潇给她补习落下来的功课,一进门便将书本往靠墙的桌子上一放,却忘了拿钢笔。
于静雅跑回自己的房间拿钢笔,林潇潇的心就悬在嗓子眼:这不是最好的复仇机会吗?等于静雅重新走回来时,将硫酸往她脸上一抛,一切不都ok了吗?林潇潇抱定用硫酸泼洒于静雅的主意,迅速将床底下装有硫酸的玻璃瓶拿在手中还没打开瓶盖,于静雅便跑回来了,林潇潇惊得眼神发憷。于静雅一怔:“老师,你的眼神咋怪怪的?哦,你手里拿的什么……”
林潇潇不禁大汗淋漓,慌忙搪塞:“这是我喝的中药。”于静雅回了一声:“老师是不是感冒哪?”林潇潇是是是地借坡下驴。于静雅接着说:“不要紧,屋里有暖气,热,老师你把纱巾和口罩摘了吧!”
林潇潇又一次搪塞:“我怕把感冒传染给你,还是戴着的好……”于天卓“咯咯咯”嬉笑起来:“我想看老师的脸呀!不过你的眼睛我已看清了,真像我妈妈,所以一见你就感到亲切……”
林潇潇的心脏一下子坠入低谷,于静雅几句绵软的话语,抖动了她摇摆不定的神经琴弦:十七岁的孩子有什么罪过,自己要处心积虑地置她死地……林潇潇痴呆呆把于静雅看了大半天,心头的怒火渐渐退去,她坐在于静雅跟前,开始辅导她做功课……
第二天凌晨,屋子里的大闹钟敲响六下,林潇潇便醒了,她穿好衣服走出门把于静雅唤醒来,叫她起床洗梳准备上学校去,末了,问于静雅早上喜欢吃什么。于静雅站在穿衣镜前弄头发,不屑一顾地说:“你初来乍到,就冲杯牛奶,烤块面包吧!”林潇潇便走进厨房。
于家的厨房都是现代化的设施,林潇潇将一块面包切成薄片放进微波炉内热烤着,尔后撕开一包牛奶的包装倒进玻璃杯要给炉子里置放,心中的那条咬虫却在啮噬她的神经末梢。昨天晚上,林潇潇想了一夜,觉得实在对天真烂漫的于静雅下不了手,但一看见白花花的牛奶,心头的恶念又重新浮动:谁使你活得这么苦?大学毕业了也找不到工作,还不是这个于家?当断不断,必有后乱……恶意在一霎那间把仁慈打得落花流水,她跑回房间拿来毒鼠强,剜出一点撒进牛奶杯中,手忙脚乱地放进微波炉内……
于静雅梳洗完毕上了一趟厕所走进厨房,见林潇潇这么快就热好早点,毛手毛脚地就往餐桌上坐,可她不经意地衣袖一带,将桌面上热好的牛奶杯撞翻,白花花的牛奶洒了一地。提心吊胆的林潇潇嘘叹一声,不知是庆幸于静雅将牛奶打翻逃过死亡之门,还是为自己的杀人计划破灭而遗憾,她慌忙抓起一块抹布一边擦着桌面,一边说:“雅雅甭急,我再给你热一杯。”
于静雅天真地一笑:“不用啦!”说着,抓了几片烤热的面包,又抓起一包未温热的袋装牛奶拿在手中:“这样就行!”于静雅用牙齿将袋装牛奶的包装咬开一个口,边喝边向学校去了,林潇潇却像一棵烧焦的树桩,瓷愣愣戳在屋地上:老天不让自己对于天卓的女儿下手?要不于静雅怎么就在不经意中将参有毒鼠强的牛奶打翻……
于静雅离开没多久,于天卓回来了,见林潇潇依旧纱巾包头,蒙着大口罩,笑笑地说:“屋里暖和,你可以去掉行头。”林潇潇仍然以感冒怕传染来搪塞,于天卓也不强求,他坐下来和林潇潇拉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说自己要出远差,于静雅就由穆老师多操心了……
转眼就到腊月二十三,这是传统中的小年,林潇潇按照老家的习俗烙了一下午灶干粮准备祭灶。于家供奉着好几尊神:财神,观音,灶君,应有尽有,林潇潇打算让于静雅记住这些文化习俗,几天前就教她吟唱送神歌。这些日子,林潇潇彻底打消了伤害于静雅的念头,还对她产生了深深的爱意,林潇潇只比于静雅大六七岁,但女孩已将她当妈妈待承了,这使林潇潇很是惬意,女性的善良重新在林潇潇身上显现出来,她对于静雅嘘寒问暖,还真把于静雅当成自己的孩子。
天扎黑后,于静雅才从学校回来,林潇潇领着她将灶君象撕下来,放在一只大瓷盘里焚烧。青灰色的烟雾徐徐上升时,林潇潇便唱起儿时的童谣:“年年有个腊月二十三,打发灶君上青天。”于静雅啼笑着,将一整块灶干粮掰成十二个小块扔进火里,十二块灶干粮代表十二个月风调雨顺,于静雅也就吟唱起林潇潇教给她的送神歌:“灶君灶君你走好,带上干粮一路飽,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
吟唱声未落,忽听身后一声断喝:“不许动!”林潇潇和于静雅同时回过头去,一个蒙面歹徒手持剔骨尖刀站在她俩身后。蒙面歹徒早就盯上为富一方的于总之家,于天卓出差在外,歹徒便选准祭灶之夜撬开厕所的窗户闯了进来,目的只有一个“要钱”。
当林潇潇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时,歹徒已经喊出声来:“快把钱拿出来,不老实就送你俩上西天……”没容歹徒把话说完,林潇潇一个猛虎扑食,将歹徒紧紧抱住,嘴里大喊:“雅雅,赶快拨打110报警……”
凶狠的歹徒一刀刺中林潇潇的腿部,林潇潇倒在地上。吓懵了于静雅这才反应过来,但她没去打电话,而是抓起锅碗瓢勺向歹徒砸去。歹徒恼羞成怒,冲到于静雅身边在她的腹部狠狠捅了一刀,于静雅像一摊泥巴瘫倒地上……歹徒见出了人命,狼突狗窜地逃跑了,还有知觉的林潇潇急忙爬到电话跟前报了警……
林潇潇送医院包扎后伤无大碍,于静雅却被推进手术室,于静雅的手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医生说能不能起死回生,就要看她的造化。做完手术的于静雅被推进特护室,林潇潇过去看她,于天卓却坐在女儿的病床前默默流泪……
除去纱巾和口罩的林潇潇不知如何面对于天卓,最后鼓足勇气走到他身后,怯怯地说了声:“于天卓,我是林潇潇,就是被你的大狼狗毁了容貌的那个女孩,还记得吗?”于天卓背对着林潇潇,深沉地说:“我早知道你是林潇潇,请坐下吧……”
于天卓这一生最悔恨的就是养狗不当伤了林潇潇这件事,他怀着负罪感离开林家洼后,一直暗暗关注无辜的林潇潇。做了装璜公司老板有了钱,于天卓每年都要以“天方”的化名给林家汇款,落款处的地址当然是子虚乌有,林家曾经委托有关部门查找过汇款人天方,但一直没有结果。林潇潇考上大学后,于天卓一次汇出十万元,使林潇潇顺利从大学毕业。做完这些事,于天卓才感到一丝安慰,但在前不久,他在五陵街头突然发现林潇潇,这使于天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潇潇为什么来五陵……自从发生了黑缎伤人的悲惨事,于天卓远离家乡,来到西部这座边远的城市五陵,林潇潇突然赶到这里,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于天卓没有直面林潇潇,而是让手下秘密跟踪,最后从林潇潇的学校打探到,女孩因为脸上的疤痕一直找不到工作,到五陵恐怕是找工作的。于天卓当时就哭了,他感到女孩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都是自己的过错,于天卓准备让林潇潇来自己公司上班,却又怕她拒绝,才根据林潇潇的情况制定了“四条标准”,让她给女儿先做一段家庭教师。林潇潇纱巾裹头,口罩蒙脸来到于家,于天卓也少了几份尴尬,但他并不知道林潇潇是来向他寻仇的。就在昨天晚上,于天卓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家中进了贼,女儿和穆老师都受了伤,于静雅还在抢救中。于天卓立即搭乘天亮后的第一趟班机赶回五陵市,但医生也无回天之术,手术后的于静雅还是走到生命的尽头……
于天卓的娓娓述说,使林潇潇大梦初醒,原来给她汇钱的“天方”就是于天卓?而自己居然认定死理,要对他下毒手……林潇潇的肠子几乎悔青,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抓着于静雅冰凉的手低声啜泣……
不知是林潇潇的泪水感化还是回光返照,于静雅慢慢睁开眼睛,她看着林潇潇半张丑陋的脸庞,突然说起话来:“老师,你在睡觉时我看过你的脸,知道你为脸上难以抹去的疤痕而悲伤。我要死了,就让医生把我的脸移植给你吧……”女孩说完这句话,慢慢闭上眼睛……
于天卓痛不欲生,但他要兑现女儿的诺言,把于静雅的脸移植给林潇潇,林潇潇起初坚决反对,最后在医护人员和专业人士的游说下,还是接受了于静雅的供体。几天后,在抢救于静雅的手术室,于静雅那张光洁无瑕、年少俊美的脸皮被医生移植到林潇潇脸上……
为了使移植术圆满成功,于天卓将林潇潇送到风景秀美的红石山疗养院一边疗养一边配合医生治疗。一年后,林潇潇变成一个青春靓丽的女人,她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照看,禁不住放声大哭:这张脸是于静雅的,倘若当初干掉于天卓父女,会有这样的结果吗……林潇潇想立即见到于天卓,向这个给了她第二次容貌的男人倾诉窝藏心中已久的话语。
林潇潇打点好行装准备动身,屋门突然被叩响。她把门打开,于天卓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笑咪咪地站在门口。林潇潇叫了一声“天卓”,神情恍惚地扑进他的怀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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