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凡的温兰有个天仙似的姐姐,这明眼的人们大抵都知道。
温兰的姐姐温情比她大两岁,是个美貌非凡的女子,眉眼和脸形十分酷似母亲,这份遗传过来的漂亮让温兰嫉妒了整整二十年。而温兰却只是平凡的女孩,素净的面容平淡无奇的五官,除了鼻子像母亲以外其余脾气秉性都来自父亲的一脉相传。这怪不得温兰自己,她并不希望自己成为父母生产下来的产品,尽管加功和修葺后依然斑驳怪离,像邻居曾养过的赖皮猫那样被嫌弃,被忽视。她更愿意像秀丽聪慧的母亲,在滚滚红尘中开成一朵妖艳的女人花。她要以借这养眼的皮囊换来很多东西,包括快乐和疼爱。
可温兰依然是温兰,恰似小草;姐姐依然美人,如花似玉。温兰心里明白,姐姐不单是母亲眼里的女人花,也是许多男人眼里的女人花。种花看花赏花的人们都只围着芬芳的花朵辞辛劳殷勤爱护,付出和给予,因为在世俗的眼睛里,不漂亮的女人就是无法散发出丝毫香气的小草,只配终身背负自卑暗淡的心魔作茧自缚,眼睁睁看着高雅的花匠们围着漂亮的花瓣们关心和疼爱,醋意横生,得不到救赎。温兰在大家的冷落却渐渐长成了一颗坚韧倔强的小草,在微风的吹拂中傲然独立,孤芳自赏。
自记事起,每每看到母亲对姐姐的偏爱时,温兰都想看看母亲的手背——人们不是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么?她却是不信的,母亲手背的肉总会比手心的肉少那么许多,而且母亲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手心都离心脏最近。成年的时候才渐渐明白,为何母亲的母亲的手背的肉为何一天天偏向手心内长了去……却是因为父亲,因为她长相酷似父亲,母亲对父亲的怨恨在无法正面传递到父亲身上时,转而延续到了她的身上。每当母亲看到她的时候就仿佛看到那个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的男人的影子,心里泛起的恨意不由自主地压制了爱意,使这爱意日益脱落成谢顶者的毛发一样廖廖无几,一天天稀少。温兰是在真正了解了父亲对母亲的伤害时,才理解了母亲的恨意。她恍惚记得幼时他们的争吵,记得父亲气急时扯过母亲的头发往登角上磕去,记起父亲随手捞起手边的东西就充作工具,向母亲头上身上披头盖脸地狠打过去,衣架,棍子,果盘。那时候八岁的温情已经懂事,知道一边哭着一连向父亲求饶,护着弱势的母亲,而五岁的她却还是懵懵懂懂,只被吓在一旁不休不止地哭叫,并不知道疼惜保护母亲,这一幕记忆的画卷,有抱在一团痛哭的妈妈和姐姐,有躲在一旁嚎啕的自己,有一旁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父亲。父亲时常用这种方式“爱”着这个家爱着她们,却“爱”跑了温兰童年里的所有无邪和欢笑,也“爱”来了母亲和姐姐心中驻扎的怨恨。
温兰知道,母亲把温情看成另一个她自己,希望温情把自己人生里所有的不幸用温情的人生来剔除,所有的失望用温情未来人生的希望来充补,重新起燃期盼的烈焰。而温兰在母亲眼里只是个多余的人,不法包容的人。恨就住在爱的隔壁,而母亲把对她的爱被父亲反照到了门外,一直伸到怨懑的尽头。父亲已重组了家庭,拥有了很多更新更浓的爱,也不需要她的——她成了这个世界多余的人。
二、
温兰带满怀的酸楚和隐痛远走他乡,四处漂迫。不是不爱的,不是不思念的,只是爱和思念里糅进了恨的沙粒,太多的期盼和索求一旦落空,只会生出畸形的情感。正面适度的情感是最好的天使,而歪曲的情感却是毁人的魔鬼,这爱恨交织的情感常常饥饿着心脏,空虚着灵魂。许是这饥饿也牵连着胃,这胃常像个无底的洞穴,怎么填也感觉空乏。多少个梦回百转的深夜,当母亲的脸出现在眼前,温兰在慌乱中无比饥饿地醒来,打开冰厢找出所有的食物囫囵吞下,想把这无穷思念和空洞填满,直吃到呕吐。胃酸和疼痛袭来,泪便开始泛滥成灾。眼泪竟是这么肤浅的东西,流得再多却也无法渲泄思念。可温兰是依然倔强着,她极少打电话告诉告诉母亲她的想念,她要用不屑和漠然来报复母亲多年对她的冷落,她要让她知道,没有那些爱她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可以拥有得更多。
温兰靠着一种自强的意念和力量勤奋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很快便平步青云,银行也小有积蓄。除了定期给家里寄的生活费之外其余全部存到了下来,她梦想着有了足够的钱,就买下一幢房子安定下来,让自己有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的港湾。当银行的存款一步步接近目标,当理想的小家在慢慢构筑起来只差一个厨房的时候,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当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那窜熟悉的号码跳动时,温兰的怨恨倔强和坚强的伪装在刹那支离破碎,对母亲无尽的思念和热爱瞬间腾飞,她听到自己的心为这情感剧烈地狂跳着,她颤抖着手按下了电话,未语泪先流。母亲却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问了些她的近况,她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哽咽清晰地回答。她有些冲动地后悔自己很少打电话回家,问起妈妈和家里的近况。妈妈沉默了几秒终于像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告诉她说。姐姐温情不顾母亲的反对自己找定了男朋友,想要结婚却没有房子,母亲只好依她,母亲指望着温兰……。
温兰后面没太听清楚母亲讲了些什么,只对最后一句印象深刻“:你们姐妹要互相帮助,现在你尽力帮你姐,等她好起来以后再全力为你吧”。温兰再没有听下去,她忍不住地大笑,笑声里的酸涩和嘲弄振荡着耳膜,格外尖锐。笑自己这空洞卑贱的生命,笑自己的自作多情,笑这伟大的母爱。转而对自己喃喃自语,既然无爱,为何要让它来到人间,赤条条的一无所有?生无可恋,生无可恋呵,不如归去。
温兰的心在像什么在拉扯,慢慢地下沉,沉入到冰河里。必竟是至亲骨肉,并非不想帮姐让姐过上好上幸福的生活,只是绝望于母亲的偏坦,母亲以为温情人生的完美幸福就成就了她自己梦想的现实与成功,却注定了温兰的失望。她失望于母亲多年来给她打的第一个电话竟是为姐,发狂般地嫉妒这深情疼爱不属于她,她觉得她被母亲无爱的剑刺中了心脏,沽沽地流着血,在血的倒影中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受伤的眼神,像一头被主人嫌弃而丢失在路边的小狗,悲哀呜鸣。
她于心不忍割破母亲多年来的心血,决定了下来。仿佛是一笔情债背负在身上,要是能用金钱偿还,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在穷人的眼睛,钱是盖过一切的,没有温饱哪来力气去追求精神食粮?没有房屋哪来的地方置放梦想?在贫穷的国度里,一切高雅东西都是空谈,比如爱,这只是奢多品,被生活流放的人们是没有资格追寻的,它永远没有肚皮和住所重要。
三、
温兰推开邮局的玻璃大门走出来时,徐徐的微风争厢亲吻着她的面宠,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清爽。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由一株小草幻化成一朵精致的五彩缤纷被呵护的小花,一朵在这茫茫人海的尘埃里飘零的女人花,随风吹荡的花瓣片片下落,被这阵阵的徐风带入泥中,埋进圣洁的土壤里,从此无牵无碍。听,是谁在吟咏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飘飘荡荡有时尽,来来去去无牵挂。
-全文完-
▷ 进入我是谁的谁是我的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