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　文/秦雅文

又放假了。厂子的效益日趋下滑，生产难以饱和。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日子已延续了半年了，人心惶惶啊。

在家闲得无聊，骑车上街瞎转。正漫无目的地行着，瞥见同事徐永亮迎面而来。他蹬着一辆崭新的人力三轮车，车上坐了两位中年男女。只见他上身使劲前弓，脚下呼呼生风。显然地，他也看见了我，朝我莞而一笑，算是打招呼，汗津津与我擦肩而过。我心下奇怪：他这是接亲戚？

又上班了。一开机，我发现缝纫机声音不对，便叫了维修工。徐永亮手拿工具疾步赶来，一脸的平和：“人歇马闲，还不出毛病？”

我闪过一边，他在机器前坐定，极其专注地检修着。

望着他熟悉的侧影，蓦地，那天的不期而遇让我犯了嘀咕，于是试探着问：“那天是接的亲戚？”

他歪着头，朝我神秘的一笑，没有搭话。

我和他是同年进车间的，虽性别有异，但我们就像铁哥们，彼此罕有隐私；他的妻子还是我的同学，不用说，“红娘”当然是我。见他神秘兮兮的，我有些不快。但谁没有一点自己的隐私呢？这样想着，心便释然了。

厂子实在无法维持了，无奈，厂长黯然宣布“长期放假”。话音未落，牢骚迭起。

回家的路上，我和徐永亮恰好并肩骑行，见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我问：“光亮，你有什么打算？”

光亮侧脸盯着我，那份神秘又挂在了脸上。默默地行了一会儿，反问我道：“你到底是没看出来还是和我装呢？”

我懵了，不知所措地瞪着他。

“上次你不是见过我的第二职业了吗？我想，以后这就是我的第一职业啦。”

我竭力在脑海中搜寻与他在一块的每一个细节，却怎么也想不出哪是他的第一职业。见他还是一脸的神秘，我生气了，“光亮，卖什么关子嘛！”

他知道我急噪的脾气，连忙赔笑道：“那天你不是见了吗？蹬人力三轮呀……”

我恍然大悟，同时，想到他精堪的维修技术，一丝惋惜涌上心头，叹曰：“你打算当骆驼祥子？”

他平静地说：“这有什么不好，出力挣钱，心里踏实；而且立刻拿到钱，养家糊口足以。”

见我不搭话，似是安慰我又好象安慰他自己：“表面上蹬人力三轮是绝对的苦差事，好像低人一等，但你知道这活的收入吗？”

也许想到我刚才生气的样子，便不再逗我，朗朗地说：“上次不是放假五天嘛，我一天没停的在街上转，收入竟超过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呢……”

“真的？”我心下狐疑，脱口而出道。他脸上露出真诚和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当然由衷地为他高兴。

那次“长期放假”，眼见开工杳然无期，我便办了随军手续，离开了本邑。路途遥远，关山迢逖，等我再回老家，已是一年后的春节了。

刚走出车站，一窝蜂地涌上一群人，好大一会儿，我才明白是三轮车夫兜揽生意呢。突然想起了徐光亮，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广场上巡视着。远远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是那个久违了的徐光亮。我心头一热，泪湿眼帘，不由地快步迎向前去。

被他一双大手握住，我激动的地说：“光亮，你还好吧？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来可把我憋坏了，做梦都想厂里的同事呢；真高兴下车就见到了你！”

他仔细端详着我，打趣道：“你可更漂亮了，还是军官太太有福气，整天泡在蜜罐里吧？”

我大咧咧地笑道：“谁让咱当初眼光高而准呢！”

于是，我俩同时大笑。连站在不远的丈夫也笑了。

“我送你们回家吧？”他亲切地望着我说。

我知道丈夫是很摆谱的，三轮车他是万万不会坐的。徐光亮见我脸上犹豫不决的神情，会意的一笑。他转身指着不远处一红色面包车，嘴角边露出一丝儿自豪：“可配拉你？”

一辆崭新的红色面包车静静地卧在冰天雪地中，迎红了我的眼睛，我吃了一惊，“你小子行啊，鸟枪换炮了！”

徐光亮眯缝着眼握着方向盘，“从厂子放假至今，我踩着三轮车早出晚归，一天也不敢耽搁，这不，一分钱未借买了它。怎么，成绩还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奇迹呢！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毅力……”

“谢谢你的夸奖。说真的，咱也没有大本事，凭力气吃饭，在社会上挣得一席之地，让人觉得咱小人物也有追求哩。”听得出，他的语气里颇为自得。

我望着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又两年后的新春佳节，我领着孩子在街上徘徊，贪婪地观望着，想把家乡日新月异的美景尽收眼底。

一辆轿车戛然而止，徐光亮西装革履，满面春风的从车里闪出来，热情地招呼：“哥们，心里正念叨着你呢，果然就让我碰上了！”

我惊喜地站住，望着他，又望望“神龙富康”，屏住呼吸，“不会是你小子又一次鸟枪换炮了吧？”

“不信吗，来——上车，拉着你娘俩兜兜风去！”说着，开了车门，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

我二话没说，进了车，半是欣赏半是好奇地端详着他：头发光亮整齐，着装崭新合体，比起前些年更加精神焕发，唯一没变的是他那平和真诚的笑容。

“怎么，哥们——还不相信？”

“信，信——当然相信，我怎敢不相信呢？”

车悠然地行驶在日益繁华的大街上，心情舒畅极了，“你小子够‘牛’啊！”

“咱哥们如今能算的哥中的上层人士了吧？”

“可不是嘛，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你可让我刮了好几次目了。”

一阵凉风钻进车窗，他赶紧摇上玻璃，就在这会儿，我瞥见一丝乌云闪过他的脸膛。他收敛起笑容：“这车买了半年了，市里淘汰面的，我就买了它。这次手里有债务啦，不过，你看吧，不出两年，我会还清的。”说话时，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男子汉的坚韧。

“光亮，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要。我想，人嘛，总得有点压力，这样奔起来劲头才会更足；人也得有点梦想，有梦追着，生活会更充实。”

我默默点头。心想：徐光亮是条汉子——因为他是个追梦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