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的手提包里一直随身带了一把梳子。
这是一把牛角质地的黑色鱼型梳子,小巧玲珑,色泽纯净。它原来并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梳子的边缘还绘制有几朵洁白和鲜红的牡丹。
在美丽的青海湖,看到它的那刻,本来没想买东西的梅子还是买下了这把梳子。确切说,当时是买了两把。
那一把应该在远方的另外一个人手里。
旅行结束时,梅子整理行李。当时这两把梳子都是由他保存,梅子于是专门提出,把在青海湖买的梳子给她一把。他“哦”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了梳子交给梅子一把。梅子不知道,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当时她买两把梳子的用意。
现在那把梳子是不是还属于他,梅子不知道。梅子常常会在看到这把梳子的时候想起他,想起那把梳子,同时心里会痛上许久。梅子想,就这样天天痛吧,痛得麻木了,就不会再感觉痛了。只是,也许,他早已把那把凝聚了梅子一片特殊心意的梳子送给了别人,或者遗失到他也不知道的地方了吧,或者被放在一个久久不动的地方……被当作纪念品珍存的可能不大,梅子敢肯定。
倘若此生能与他再见面,梅子问起那把梳子,他一定会说,哦,什么梳子,我都忘记了。想到这里,梅子不仅摇头苦笑。
怎么能要求别人与她一样,珍惜一把普通的梳子呢?
珍存这把梳子,其实是在梅子在珍存想珍存的往事,珍存曾经从记忆里走过的一个影子。倘若他根本未曾珍惜过她,那么他又怎么会保存一把他认为无关紧要的梳子呢?至少现在,他不再珍惜当初那份相识的美好,那么他又怎么会保存与她有关的东西呢?
人的性格大抵如此,就像曾经有人送梅子礼物,梅子淡淡一笑接受了,过一阵她会想办法把礼物换成别的东西转送回去。至于到了她手里的礼物也就成了普通的礼物,有时她还会把那礼物转送别人。人就是这样怪,喜欢自己的人,自己往往不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却忘不掉也放不下。何况,他们的相识是那么美好,他们曾经那么快乐,他曾经那么在乎她。
于是,她固执地把这把梳子当作不能丢弃的宝贝,一直好好地保存爱惜并随身携带。只有把自己喜爱的东西当宝贝,这东西才会在主人的眼里弥足珍贵,才会有它的价值。因为在她的故事里,她对这把梳子曾给予了太多浪漫的东西。
他曾经给过她很多美好的回忆,此生从未经历过的美好往事。那才是她最想留存的。尽管影集里有他的影子,尽管他为她买了她需要的书,还有一只油笔,还有一个邮寄照片时用的u盘,两条哈达,(这些东西梅子也一一保存了下来)但酷爱浪漫的梅子却没收到过他一件有点诗意的礼物。
其实在青海的塔尔寺,梅子要去见寺院活佛时,同行的他再三要求她选一件玉器,顺便让活佛开开光。内地人是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活佛的。梅子拒绝了,梅子不爱戴首饰,也没有任何戴首饰的经验。当然也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太多的钱去买那些珠光宝气昂贵的东西,又不想花他的钱。回来后,在一次和朋友的闲聊中,梅子才听说,开过光的玉器需要与本人形影不离,梅子方明白当时他的心思。当时她若选了首饰,那么他送她的礼物将会伴随她的一生,也就是说她将一生戴着他的祝福。
如今,梅子只能把梳子当作一件记忆的小小凭证放在包里。在许多清丽的早晨,梅子拿起梳子,会默默对着清朗朗的阳光愣一下神,然后才把梳子放在自己的发间。
那次旅行回来,梅子几乎把她买的所有小玩意都送了同事和朋友。她的礼物里还有一把漂亮的牛角梳,梅子把它送给了姐姐。梅子手里的黑色牛角梳子是梅子唯一不能送人的东西,唯一必须留存的东西。
因为梳子承载着梅子的心思和伤痛。这份难忘的痛对于梅子是不能忘却的往事。
每天,梅子都要用这把梳子梳理自己的三千烦恼丝。头发是梳理顺了,但梅子的心里的结却越结越多。千年情愁啊,一把梳子怎能理顺呢?
在每日的梳理中,往事越来越远,成了回忆。梅子的心思一直默默埋在心里。她没敢说出来。说出来又能如何呢?没有谁能挽回往事。一把梳子,往事成追忆。这把梳子是往事的见证。
在每日的梳理中,梳子上的牡丹花也渐渐被磨掉了颜色,没有了往日鲜艳的风采。再后来,牡丹花竟然荡然无存了,梳子成了没有点缀的纯净的黑色。
时间会毁灭美好的东西的。在一日一日的梳理中,梅子老了许多,脸上不再有当年的色泽光华。她的生活也没有了淋漓的生气和快乐。每日单位家里,家里单位,一辆公交车连接了城市的两端,也连接了她生命的两端。
梅子没有嫌弃梳子的单调和陈旧,还是把它当宝贝随身携带。她想她甚至一生都会带着,直到带入坟墓。梅子有时会想,倘若自己的坟墓在久远的若干年后,有人挖开,发掘出这把梳子,是不是人们也会像想象“香香女尸”一样想象她为什么会带一把牛角梳子埋入泥土化为永恒,是不是这把梳子里蕴含了一个故事。
事实上,这把梳子确实蕴涵着一个故事,一个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的故事。每个人只能有一次人生旅程,这旅程没有回头路。注定伤心的风景只能流泪来看。
梅子的故事只能化作往事沉埋时间的深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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