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手记（2）

凉风渐起，酷暑渐远，无数草木也渐枯黄。尽管古希腊人曾称美琪的祖先为“会祈祷的螳螂”，但此刻，年老体衰的美琪并不想为自己的晚年祈祷什么。每天下午饱餐过后，美琪只想慵懒地躺着，胡乱地回忆着自己短暂的一生，无所谓悲哀与欢乐，坎坷与幸福。

刚出生的时候，美琪是一只通体如翡翠一般透绿的雌螳螂。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一个扁三角形的小脑袋，肢体修长，神态十分妩媚。

美琪从小就学会了独立生活，充分享受着行动的自由。她不在乎与苍蝇、蚊子、飞蛾等昆虫为敌，她只把他们看着自己的食物，不断地吞噬他们，消灭他们，以帮助自己增强体格，毫无一点怜悯。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夜深人静时，她喜欢听一些年长的螳螂，偶尔唠叨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臂挡车”等有关他们先辈的故事，在告戒中学会一些做人的道理。

美琪无忧无虑地一天天成长。随着一次又一次地蜕变，她越来越显得特别的机敏和风骚。她常常昂头抬足，不时地扭动着腰身，窥视着周围的一切。一对犀利的前足，习惯性地收藏在胸前，如虔诚祈祷的香客，样子十分的温柔和滑稽。可惜，她的下腹却因贪食有些过早地发福，大腹便便了，整个形体多少有点畸形的扭曲。然而，这一些奇特的变化，并没有令美琪感觉到太多不安。

美琪与郎多的相遇相识，是在她艰难地完成最后一次蜕变之后。那天，细雨初歇，阵阵凉爽的微风穿过了小树丛。她饱饮了几滴甘甜的雨露后，觉得自己的精神有点亢奋，身体内有一种特别的欲望滋生着。她是需要一顿可口的美味来填饱自己干瘪的肚皮，但更多的需求来自她自己也说不清的莫名的冲动。此时的她，尤其娇弱动人。

郎多的出现，让美琪无法控制自己的惊喜与兴奋。她用自己一对复眼打量着眼前强壮而俊朗的异性，一万个单眼放射出一万道光芒。郎多显然有些害羞，不习惯被如此灼热的目光注视着。但他还是凭着生命的本能，感受到了美琪对他的爱慕。郎多与美琪对视良久，在情爱的呼唤中，终于手牵手走进了茂密的草丛，走进了他们神秘的婚姻殿堂……

随着分娩时刻的到来，难耐的饥饿一阵一阵的侵扰着美琪，诱惑着美琪。几只小生命在她的体内迅速孕育的同时，“会祈祷的螳螂”应有的善良的本性，却在她的灵魂深处一点一点地消亡，她的残忍和贪婪也在一分一秒地膨胀。这一刻，美琪隐隐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可怕，一种无法抑制的可怕。难道几只小生命的诞生，意味着她与郎多的生离死别？

蝉儿在高大的树上鸣叫，蝗虫在草丛里自由地蹦达，郎多温情地依偎着美琪，丛林中润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温馨的气息。美琪在一片干净的槐树叶上产下几粒卵鞘后，已经筋疲力尽。她深情地凝视着身边多情的郎多，一丝悲伤的情绪不由地笼罩在她的心头。她意识到，与郎多告别的时刻已步步逼近，生命的祭奠在不可抗拒的魔咒里即将举行。

美琪实在无法左右自己，当她用自己坚硬的下颚咬穿郎多身体的时候，她的神情彻底地麻木了。在一瞬间，她丧失了关于她与郎多所有的爱的记忆，变得无比的疯狂和贪婪，犹如一个精神崩溃的病人，只是一味地体验着撕裂的舒畅与咀嚼的快感。

面对美琪的蚕食，朗多却没有惊慌和反抗，也没有逃离。他保持着螳螂家族高贵的本性，及高贵血统所赋予他的雄性的勇气，平静地接受突如其来的残忍的告别。“士为知己者死”的从容，一直浮现在他深情的笑容里，直到肢体残缺，面目全非……

盛夏的热风掠过了丛林，一场又一场雷雨带走了夏日的酷热，美琪生活的热情也一天一天地衰退。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眼睛开始花了，手脚无力，行动有些迟缓，捕捉食物的能力几乎丧失，而危险也时时刻刻潜伏在她四周的草丛中。也许一生经历过了太多的风雨，美琪已失去了悲哀与幸福的感受，也没有拥有和失落的欢乐与落寞，包括郎多惨烈的死，也已不能够触动她逐渐僵死的灵魂。她只是以一个老人的姿态在回忆中安静地等待，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终结，等待着有一天，自己萎缩的身体如一片干枯的秋叶，随风飘落……

螳螂在产卵后，常常会因饥饿而吞食与之交配的雄虫。一个用常理无法解释的生物之迷，也许恰恰演绎了万物生死存亡的自然法则。忽然想到曾在一本书中读过，希腊古遗址德尔斐的阿波罗神殿上，刻着一位智者的铭言：“人啊，认识你自己！”它想告诉我们什么呢？一句话，简单得有些深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