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工”,于现在的年轻人是一件很遥远、很陌生的事,于我们却是即便时间久远也记忆深刻,那一段经历在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所谓出工,简而言之就是农村出集体工,也就是每天钟声或哨声一响,各家各户的劳力一齐带着农具到田地里干活,一天下来,根据各人的表现,由生产队记工分数,十分一个工,一个工多少钱(那时一个工大约8分到5角之间)。那时候农村家庭的主要经济收入就是它了。谁也不能、不敢拉下一天半会不去,有些人就算身体有点不舒服,也要坚持“出工”,可见“出工”在当时农村的重要性,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出工”就是那时农民生活的全部内容。
在同龄人中,我出工的时间不算早、也不算多,因为我家当时是“四属户”(俗称“半边户”),条件比较好,家里不要求我去出工。我十岁才开始出工,而我的堂兄弟们大多在七岁就跟着父母出工了,他们一般早上出一场工才去上学,下午放学回家也要出最后一场工,加上“双抢”、“秋收”做的定额工,一年下来,也能挣不少工分,也就是为家里挣回了不少钱。读书,倒成了比较次要的。
我出工,不是为了替家里抓收入,主要是出于好玩,因为同伴们都做事去了,一个人在家里不好玩,出工还可以摆脱弟妹的缠夹不清。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生产队,几十号人在一块做事,有说有笑,还可以打打闹闹、哄哄吵吵,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多有意思。不去才是傻瓜呢。要不然,怎么会有“磨洋工”一说?
但忙起来时,绝对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有些活也确实很累。所以我的兄弟们大多是不太情愿出工的:不好玩,又累。“双抢”自不必说,平常其实也不轻松。譬如薅草皮,记工员为防止有人偷懒,一般规定了大人要完成多少、小孩要完成多少,完不成的,就要扣分,一场下来,一般的劳力手和膀子都有点发酸,我们的手绝对是早已破了皮了,而活还得接着干,有时真想扔下锄头就回去,又怕别人笑话,只得忍痛坚持。所以,我开始出工时大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玩时才去“玩一玩”。年终结算,我的工分最少,比同伴们少了一大截,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因为我内心深处还是很要强的,我从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差。从第二年开始,我开始发狠了。虽然早上我不去出工,但是放了学和礼拜天,我也一场不拉的出工。
印象最深的是积肥。那时候,上面号召“大积土杂肥”,而我家没养猪,没有多少土杂肥,而草皮毕竟有限,只能另辟蹊径。好在我们是城郊,过了河就到了县城,那里的饭店、招待所和居民家烧过的煤灰很多,需要运出去,我们给他们挑出来,也省了他们一桩心事:提着垃圾穿街过巷毕竟有些不雅。我们此举正是两全其美。
于是,每天早上起床,第一桩事就是挑着箢箕乘船过河,沿家沿户把他们放在门外“撮箕”里的煤灰倒进我的挑子里,用脚踩紧、满满一担才往回赶,到河边还要给煤灰洒上一点水,不能让它洒出来。回到家里,把煤灰倒在坪中,才开始洗脸漱口、吃饭上学。中午回家,一般也要先挑一担煤灰回才吃饭,下午放学后,至少挑三担以上。几个月下来,竟然挑坏了几担箢箕,肩膀上磨掉了几层茧子,连肩上的衣服也磨出了洞,辛苦、忙碌可想而知。
最狼狈的是过河。碰上有大人过去还好,通常不用担心没人撑船,如果没有大人或是虽有大人却是懒人,就只能自己上了,小小个头,拿着一枝又长又沉的竹蒿,要把一艘渡船撑到对岸,可以想象那滑稽的场面:左一下、右一下,后面艄公在不停地喊。。。。。。今天,我还能自如地掌握、驾驶那些没有机动装置的木船,完全得益于那时的“逼练”。
堆在坪里的这些肥,队里一般是“量方”记工的。一个学期下来,我家的前坪竟然也有一座“小山”了,当然全是我的功劳。记工员来量,我挑的竟然比有些同伴还多,也不禁表扬说:不错,还要得。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四属户”家的子女都是一些“饱饭崽”,做事都“舍不得死的”,想不到我竟然“舍得死”。
渐渐地,我的“底分”(日平均工分)也由三到五分,再到七分,十二岁时,个头虽然不像,可我已是一个半大劳力了。“双抢”时,割禾、扮禾、踩打稻机、出谷、插田。。。。。。十八般农活,我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插田更是一把好手,又快又好,队里没有几个人能超过我。
读初中时,开始重视教学质量了,一直从事教育工作的父母坚决不再让我“出工”了,而是要我在家里认真做作业、看书,将来考上重点高中,考大学。只有“双抢”时让我去搞一搞,说也是别全部都丢掉了,莫考不上大学,又做不了农活,成了一个“废物”,那就惨了。
就这样,我的“出工”生涯慢慢地结束了。再后来,农村“改革开放”,田土分到各家各户,谁也用不着“出工”了。“出工”这一“中国特色”的产物终于成了历史。但我内心却一直感激那几年的经历给我的磨练,毕竟这种经历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它给了我吃苦耐劳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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