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作文起步很晚,大一结束的暑假才开始正式阅读小说,当看到钱钟书《围城》就认为《围城》是天下最好的小说,于是跃跃欲试也要来一篇,结果写得不伦不类,被自己给毁了。后来又看了狄更斯的《雾都孤儿》,觉得比《围城》好,于是开始模仿《雾都孤儿》,结果可想而知,又失败了。
很快我就发现,一个人看的书越少,视野越狭窄,也就越没有判断力!越不知道天高地厚!
于是,我开始疯狂地找书来读。
是人都会写作,只因写作潜力尚未被激发出来,或者说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写作路子。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只要找到适合他阅读的书,找到跟他产生共鸣的书以及作者,那么,他的写作才华将会逐渐展露出来。
半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每两天阅读一本世界名著,然而,我并未找到写作的出路。直到遇到俄国的果戈里,我才真正与写作结缘,自此发现自己原来真的能够写作。
我读的果戈里第一篇作品是他的《狂人日记》,后来,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将《狂人日记》翻出来阅读。直到现在,我还会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读。尽管那并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但是我的写作之门却是被那篇不足两万字的中篇小说给打开的。虽然我对《狂人日记》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但我还需要阅读,而且每一次阅读都有不同的感受。
接下来,我读的是他的经典中篇小说《外套》,还因此写了一个同名的微型剧本,再下来,我将他几乎所有的作品找来阅读,包括曾经震撼过整个俄罗斯的长篇小说《死魂灵》以及剧本《钦差大臣》。
我自此知道,我的文学之路将从果戈里这里延伸出去,至于朝着哪个方向延伸,我不知道。但对于我来说,我出发了,至于终点在什么地方,我将通过何种方式到达终点,我不知道。
我认真阅读果戈里的每部作品,从字词句段到整篇文章的布局,人物的走向,人物性格的变化,人物的命运演绎,语言的风格,故事情节的展开,文章结构的安排,思想的渗透方式等等,我都一一去分析它,思考它。
我在阅读的时候也开始写作,但由于我学的是工科,学的是工业自动化,身边的人关心的都是计算机,关心的是如何运用计算机控制机器的运转,所以无人可以交流和探讨。
我想去请教别人,但无人愿意理我,谁会相信一个读工科的人能写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我一直渴望有人能够帮我指点一下,哪怕是对我所写的文章的完全否定,但就连这一点也无法得偿所愿。
我也知道,我要写作,势必要花比别人更多的精力。我始终相信,我能够写作,而且能够写得很好。
既然无人可以帮助我,那么,我唯一可以求得帮助的就只有那些经典作品本身了。我把自己的作品写出来之后,然后忘记它,直到忘记到认为它不再是我所写的作品时,再把它拿出来跟那些世界经典作品比较,分析它们的差距,分析这种差距到底有多大。
然而,每次分析的结果都是一次莫大的打击,我很清楚,差的那篇是我写的,而且差得很远,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但我总是安慰自己,说服自己,我总能写好,就在这个时候,我与卡夫卡交轨了。我认识了卡夫卡也就是认识了上帝,从《变形记》到《城堡》、《审判》一路读下去,我发现我的写作道路又加宽了一些。
从那以后,我对自己调侃说:这个世界上除卡夫卡和果戈里两个人你无法超越之外,其他的都可以。
我知道那是目光短浅,知识范围狭窄造成的张狂,但我同时也意识到,一个人必须得学会骄傲。只是对自己骄傲,并不影响对别人的谦虚。
我试图将卡夫卡和果戈里结合,找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但我失败了,他们根本无法放在一起,一个只是关注内部世界,而一个永远都只是关注外部世界。
一年过去了,我写了很多东西出来,甚至为了写一个名叫《穿裤子的云》的长篇小说,错过了跟父亲最后一次见面。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北方的太平间了。
那一年写的东西全都是垃圾。当我现在重新回过头去看那些文字的时候,甚至觉得那不是我写出来的文字,就连普通中学生写的都都赶不上。
但我始终坚信,我能够写作,而且能够写得很棒,能够成为世界级大作家,我扔按照原来分析经典模仿经典逐步形成自己风格的路子走下去,很快便遇到了瓶颈问题。我发现,读的书越少,读书的范围越狭窄,写作的时候就越容易模仿,因为你满脑子都是这些书,写作的时候自然无法摆脱它们的影子。如果要摆脱这种模仿,只有通过大量阅读去冲淡。
可是,得不到指点去学习,去摸索,势必会走许多弯路。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当地一个比我小三岁的青年作家(当地只要能够发表一篇文章,就可以叫青年作家了),我请他出来交流,他给我讲述了他正创作的一个短篇小说,直听得我晕头转向。
他在讲话中一直提到两个人,一个就是出生于浙江的余华,一个陕西的贾平凹。我当时甚至不知道余华是男还是女,就更不知道他的作品以及他的风格了。
与其说那次是交流,不如说是学习,我后来发现我从他那里唯一学来的就是知道中国还有一个名叫余华的作家,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是孤陋寡闻。
于是,我暂时将视线从西方拉回到东方,一口气读了所有先锋派代表作家的代表作品,余华例外,全部阅读,目的是为了下一次再向他请教可以插句话。
当我读了那些先锋作家之后,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师承西方作家。他们每一个人的作品都能找到诸如米兰·昆得拉、卡夫卡、加西亚·马尔克斯、克洛德·西蒙、罗伯·格里耶、福克纳、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等人的影子。
我开始感到失望,一时间好像再也找不到方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加之我辛辛苦苦从农村考进大学,却放弃专业去搞文学,我更加迷茫了。
我只好又去找那个小我三岁的当地青年作家,企图从他那里寻求突破。当我再次找到他的时候,交流中我很快发现,其实他就只是读了余华和贾平凹两个人的作品。
他对我交给他的作品看都没有看,又对我大谈特谈了一通,反正就是告诉我他是如何理解文学的。还将那些大家公认的真理(我当时自然认为那是真理,现在却发现都是错误的)对我讲了一遍: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文学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
我失落一阵之后,迷茫一阵之后,又开始阅读了,身边的同学要么持不理解的态度,要么毫不带感情地说一句:你有个性,起码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但在我的内心当中,我是多么希望碰到一位可以帮我指出缺点的老师。我时常怀疑自己的路是否正确,时常否定自己的文学观念从而寻求新的突破。
我始终认为: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句话是错误的。因为在我看来,只有世界的,才是普遍的。如果一个作家的思想高度无法超越前人,根本无法写出超越前人的作品。除此之外,还得有一个谦卑的姿态。从而我形成了自己最初的两条写作心经:最低的姿态;最高的眼界。
我知道我的写作基础薄弱,需要别人的指点、否定和批评。可惜没有人愿意批评我。后来经一位老乡介绍,将一篇自己极为满意作品拿给我们学校的一位教文学的女老师批评。然而,当作品返回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发现上面只有一句话:你脑子有问题!
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写下这样的评语,大概是我的作品有些玄乎吧!那篇作品就是我至今仍然珍惜却仍然无法发表出去的《赤luo的风暴》。
好在后来我又结识了当地的作家协会,认识了里面的几个编辑和作家协会主[xi]。当那几个编辑看到我写的诗歌和小说之后,一致的看法是:没有见过你这样写作的。
我说不是没有人这样写,世界上很多人都这样写作。退一万步来说,既然没有人这样写,并不代表不能这样写,况且,这不正好说明它的创造性吗?他们说,你就肯定你这是正确的?反正你这样写下去不行!我毫不服气地说,这样写下去是有可能不行,如果行,方东流成功了,而你们还在这里重复着。
是的,我需要批评,但从上面看来我得到的却不是批评。我需要否定,而得到的也不是否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幸好还有一位作家协会主[xi],他在认真看了我的文章之后没有大惊小怪,反而使得我们成了朋友。
在跟他交流的那段时间里,我取得了很大的突破。当然,使我取得突破的原因在于他给我的批评和否定。他告诉我,任何时候,你都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这样不至于使得你变得鼠目寸光。另外,任何时候,你都要敢于骄傲,但不是对别人骄傲,是对自己骄傲。
我的文学之路走到今天将近五年的时间了。
直到今天,乃至将来,我依然期待着诚挚的批评,期待着真正的否定,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时刻保持着清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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