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7年6月8日的那天。
那是清新的一天。刚下过一场雨,阳光实在是太好了。
我一出门,就看到了层层叠叠的绿,触目惊心的绿,一片一片一波一波,从路边漫延到草坪,又从草坪漫延到山坡。山坡已经贴着天空,天空也绿了起来。
这绿色让我生出许多联想和幻想。
首先想到的是亚马逊丛林。据说,亚马逊河是一条神秘的河,也是一条恐怖的河。我在电视里看到过它岸边一团一团有如浓云样的绿,密密层层地把什么都遮裹住了。拍摄者分开那些绿的草和树,我就看到了巨大的恶心的蛇,大嘴里喷着血腥的鳄鱼,还是许多叫不名的怪异的恐怖物事。假如是我,面对那样的绿,可能是没有勇气走进去的。
然后想到的是塞地胡天。如果你不幸,无可奈何地身处大漠或戈壁,四围尽是泛着死亡之光的黄沙或砾石,你的生命力正一点点向着四周的虚空飘散。这时候,你肯定愿意折去一半的寿命去换取一茎瘦弱的绿草!
最后想到的是小时候。老家的村边,小时候尽有些林子,里面黑黑的透着诡异。那时我和伙伴们大多是不敢走进去的。大人们讲的鬼和妖怪都生在那些林子,住在那些林子里。现在有时回家,林子都被砍得敞亮了,就没听到大人们讲那些让小孩子晚上做很多怪梦的故事。
我突然就想,太少的绿只能产生悲凉,太多的绿只能产生恐怖,不多不少的绿才能产生美丽。
感谢2007年6月8日的那一天,让我明白了一个平常的道理。
其实,许多平常的道理都是在一些平常的日子里突然明白的。
【2】2007年6月15日下午4点,突然下起了大雨。
我到街上办事。雨没来由地就下了起来,下得毫无征兆。前一刻阳光还亮晃晃的。
雨虽然下得毫无道理,但它越下越大。一会儿就大得哗哗哗呼呼呼地直吓人。天地间除了雨,似乎没有什么东西。
我缩在一座房子的一角,看到一件事的的确确存在过,发生过。
起先,突然袭击的雨让大多数人都惊惶失措,一会儿就都逃不见了。但对面马路上人行天桥的中央,有一个人没有逃。雨让我看不清是男是女,只看见白色的衣服,没有看见伞。雨包围着他,抽打着他,他没有动。
我心里有过一丝冲动,想上天桥去和他说点什么。那样的话,可能挺有意思的。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动。
他仍然站在那里,身子没有动,只是头向上抬了抬,看街的更远处,或者天的更远处。他要看什么呢?我猜过,但猜不出来。只是愚蠢地想,这么大的雨,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心中突然产生出一丝恐惧,今天,这个人可能要死了。这样想着,身子抖了一抖。我擦了擦被水模糊的眼睛,继续看那个人。
两分钟后,马路上传来无数声刺耳的刹车的声音,那些车都亮着雪白的前灯和血红的尾灯,停在了马路上,挤得满满的。
雨小了,我看了一眼人行天桥和马路上的车以及很多人,骑上我的旧单车,回去了。
晚上6点30分,电视播音员用平淡的标准语调播报着一则车祸新闻。
我就想,要是我当时真的走上天桥和那个说说话会怎样?或者后来,我上天桥去拉一拉他会怎样?
但转而又产生了疑问,我将怎样阻止一个生命的消失?就如我将如何阻止无数生命的降生一样,这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3】奇迹是被逼出来的。
这个想法是我坐火车经过江西时突然冒出来的。
2007年6月17日我去北方,走京九线。车有大半天都在江西境内走。黄昏时过兴国。天气好,阳光好,晚霞也很好。我心情很好地看着车窗外的景物。
原来,我印象中的红色革命老区,都是大山堆得重重叠叠的地方。现在,窗外兴国的景物却让我吃了一惊。目力到处,都是坡度平缓的丘陵和平坦的田地。丘陵上长着或稀或密的树,田地里都种着稻子玉米烟叶一类作物。满眼满眼的绿色。
车在兴国境内大约走了个把小时。这个把小时内,我看到了一条比较大的河,两条小河,还有无数的山间小溪。水都很清澈,流量也丰沛。
这样的地方,别的方面我不敢说,农民种田的条件绝对是不错的。那一片片平坦的田地,让我这个从大山农村里走出来的人看得十分眼馋。
中国共[chan*]党在江西搞中央苏区的时候,兴国是最红火的地区之一。那时候搞土改,农民都有了自己的田地,种田种地的兴头应该很高。在这样山好水好的地方劳作,收成一定不错,如果没有仗打或别的什么天灾人祸,这里老百姓的日子该是可以丰衣足食,掌管这里的中华苏维埃的日子也该过得不错。
这样想着,我的脑中就产生了一个可能要遭人骂的念头。我想,要是当年蒋介石不逼的话,苏维埃和红军肯定不会跑到遥远的陕北去。蒋介石苦苦追着不放,红军最后又打输了,只好跑。这一跑,就跑出了伟大的两万五千里,跑出了一个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
想起了一个故事,说是两父女坐远洋轮船回美国,父亲不知为何让一把极薄又极锋利的小刀刺穿了心脏。因想到年幼的女儿在遥远的旅途中无人照顾,那父亲一直坚持到轮船到达港口,妻子接到女儿时才倒下死去。这里,我想来一个不近人情的假设,要是没有女儿,那位父亲还能坚持多久?
我也知道,对于过往的事,什么样的假设都没有意义,但思维却固执地沿着一条路往下走。
于是就想到了人。一个人,放在绝境里,你的能耐就大;让你吃了睡睡了吃,肯定睡出一个人不像人猪不像猪的怪物来。
还是一句话,老天给你一双手,是要你做事的;给你一双脚,是要你走路的;给你一个脑袋呢,是要你想事情的。当然,这些想法就和兴国,和苏维埃和红军没有任何关联了。
【4】南阳是不是个好地方呢?我2007年6月19日第二次到南阳过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我初到南阳的时候,第一个强烈印象就是,南阳是个好地方。
在湖北的枣阳下火车,坐汽车不多久就看不见山了。进入南阳的唐河地界,就是一路走去几百里的一马平川。回来的时候从南阳坐火车,往西南方向过邓州、桐柏等地,也不见山的影子。
从车窗望出去,平坦坦的大地在远处和天融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看到地平线。这东西以前在山里和城中是看不真切的。
平原上,是一片片整齐的机耕地。地的间隔处都种着一排排白杨树,白杨树又高又直,齐崭崭的绿色显示着北方平原独特的漂亮。绿色的遮掩中,时时会看到红色或白色的新房子,这景象也让人看着舒服。
耕地里,有的大片大片种着玉米、棉花、花生等作物,油油的长势很好。不过,让人有些不解的是,也有地方大片大片地没耕种,长着深深的杂草,很荒凉的样子。那么好的地却荒着,你只要想想中国那么多人的吃饭问题,你怎么也会迷惑。同行的当地朋友说,河南是穷省,南阳是穷地区,年轻人都南下广州深圳东去江淅上海,打工挣钱去了。地很多,可家中只有老人小孩,种不了。
那时想起自己的湘西老家,山里农村,也是这个样子,不禁有点心酸。
后来我去了南阳的卧龙冈。这个地方大大有名,据说是诸葛亮躬耕之处。有人说诸葛亮的躬耕之处其实在湖北的襄阳,不在南阳。说法各有各的道理,我们且不去管它。毕竟,诸葛亮在文中的确说过“躬耕南阳”的话,这南阳的卧龙冈也就该是一处胜地了。可是,进去一走,听不太多的一些游人说的也都是南阳本地话,说外地话的人不多,可见外地来此地游玩的人不多。这是一个遗憾。
听同行的当地朋友说,邓州、新野这些地方,外地游人也不多。我心中感慨。要知道,邓州、新野这些地方,在历史上也都大大有名。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是在邓州,三国风云到现在还飘在新野等地上空。这些,在当今社会都是很好的资源,是可以为当地带来巨大经济效益的东西。
放着大好的文化资源没有很好地利用,这让人很是不解。
当然,也可能是我不了解内情,是在杞人忧天。但愿如此吧。
【5】人和人是不一样的。2007年6月30日我回家,这句话就在脑中形成了强烈刺激。
这话是母亲年老后才经常跟我说的。记得小时候,母亲常跟我说的一句话是,要记着别人的好。母亲善良,吃了一辈子苦,到老来终于能想到人和人不一样,也算是一个“进步”。
可惜,母亲刚把这个世界想明白一点点,就什么都不能想了。几年前,母亲大病一场,最后落了个老年痴呆,话也不能说,连吃饭都不知道了。人常说,善有善报,从母亲身上,我却没怎么看出来。
母亲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好些年,多亏了退休在家的父亲,身体硬朗,累死累活地悉心照料,才挨到现在。现在的母亲,身子日瘦一日,也不知道能拖多久。
屋漏偏遭连夜雨,祸不单行,这个世界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个月前,八十岁的父亲摔了一跤,摔断了一根胸骨,什么活也干不了。我和弟弟都远在他乡谋生活,躺在床上的母亲成了大问题,家中做饭洗衣也没了人。本来,隔壁住着我的堂兄一家,可堂兄说事情忙,不愿在家照顾我的父母。弟弟说给他工钱请他,但他说拿我们的钱不好意思。我无奈,打电话给住在乡下的小姨(母亲的亲妹妹),叫她上城来照顾一段日子。没想到,小姨也借口家中田里活忙,猪牛也放不下,不肯来。
后来我想,堂兄和小姨不肯照顾父母,也就因为去年他们都向我提出,等父母过世后,要我把我家的房子给他们。我和弟弟都在外面有了住处,父母过世后,房子我们确实不会要,给他们是可以的。但我知道小姨和堂兄两家素来不和,有时候简直就像是世仇,将来房子给哪家都不行,让他们一家一半合住吧,仇人似的两家在一起,那日子又怎么过!于是,对他们的提出的要求,我只是含混地说父母还在,到时候再说。对于我的含混其辞,他们就都不乐意了。
见我和弟弟再想不出办法,父亲说,叫你丙姨来吧。丙姨是母亲年轻时认的异姓姊妹,也住在乡下。
还好,丙姨接到电话,第二天就来了。丙姨说,本来家中也忙得厉害,可想到母亲在老家时对她和她家的孩子们那样好,只好丢下手边的事,来了。
这个世上,还有人记着母亲曾经的好处,这让我多少有些感动。
的确,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2007、7、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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