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张波打开那本八十年代初期的影集,看着那些稍许发黄的黑白照片。其中那张当年《战士报》社记者采访时拍下的珍贵照片,常常让他情不自禁地打开了那扇往事回忆、情感流溢的阀门。从照片上清晰地看得出:在远处蓝天白云下群山叠伏,近处怪石林立且灌刺丛生的山顶上,中间是一位文质彬彬穿着四个口袋的年青军官,旁边是围着他的四个身着军装且帅气十足的小伙子。虽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可从照片上引发出来的许多部队生活的片断,无时不在他脑海里翻腾。这些仿佛是昨天的人和事,让他毫无理由拒绝地倒回到逝去的旧日时空里。
二月的南疆,残留着深冬的苍老,在群山中有无数秀丽的峻岭,它们在云雾的翻涌中时隐时现,一会儿晴空万里,万山秀丽、尽收眼底,犹如脚踏云海、身处仙境,让人觉得心地宽广、激情放纵的心旷神怡的境地;一会儿云雾翻腾,铺天盖地、阴暗昏沉,恰似身裸轻纱、体置水底,有种撕不开、拂不去的愁肠百结的无奈。这就是南方潮湿气温中所带来的特有景象,给人一种身在天与地、情与物中的情愫之感。然而,在这风景秀丽的群山中缠绕着一种浓厚的火药味,边境的炮火还击作战在这片土地上进行着,时不时被炮声震撼得摇摇晃晃。
寒风,一天紧似一天;炮声,一阵胜过一阵。边境线上的九五五高地周围,连续十多以来,每天炮声不断,刺鼻的火药味在山谷中弥漫。山顶上,一位年青的指挥员,带着他的四个兵,在此坚守了二十多天,这就是帮龙方向前线指挥所的眼睛—炮兵前进观察所。
“我是张波……敌三号阵地,急袭……是”,排长放下话筒,拿起了望远镜向前方凝视着。
“坐标x35431,y58753”侦察兵彭飞鹏迅速报出了目标地图位置。
“距离8940,基准射向向左20”喻文锋熟练地计算出各种射击诸元。
“表尺347,高低+7……”李品文对着电话单机的话筒复诵着排长的口令。
余恒东的电台被对方的电波干扰着无法工作,气得他直想骂娘。
像长了眼睛的炮弹向敌阵地飞泄而去,敌三号阵地一片火海……
“1982年2月6日,对敌三号目标射击,时长5分10秒,摧毁敌暗堡三个,临时工事20多米……”排长在日记本上记录着连串数字后,朝着四个兵满意地笑了一笑。
排长名叫张波,今年二十二岁,两年前从南京炮兵学院毕业分配到这个边防部队。虽说只有一米七一的个子,但那张清秀的脸上写着男孩子的阳光与成熟,瓜子的脸形弱显白净,两片浅眉挂在那两只随时可以传情的大眼睛上,给人一种非常精明的感觉,身材的不胖不瘦恰到好处,一身绿色军装遮去了文弱书生的味道,他那种在下达命令时的神态自若和严肃认真,与他的脸形有着微小的不对称,在这个高地上他确是绝对的权威人物。
一天的高度紧张生活在夜幕降临时结束了。余恒东怀着白天电台不通而未能出上力的内疚,走到两块岩石相隔一米见方的缝隙里,淘完米、点起煤油炉,闷闷不乐地煮起饭来。这个来自湖北的小伙子,父亲是一所中学的校长,母亲也是一小学的老师,家庭条件比较优越,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本来父母坚决反对他来当兵受苦的,而且父亲为他找到了一份去银行做长期合同工的工作,可余恒东从小就想着那身绿色的军装,小时候玩游戏时从来不当坏蛋,只扮演那神气十足的解放军,他的梦想就是要让自己去经历这向往已久的军营生活。这不,到部队后的第二年就赶上了炮火还击,在他看来这可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用自己的战斗经历和立功表现来说服父母,儿子出息父母光荣啊!可这几天的电波干扰得让他无法一图抱负,呆呆望着火苗走神的他连排长走到他身边都未知觉。
“关火了,要不饭就变成煤啦”。他连忙从遐想中恢复过来,不好意思地望着比自己大三岁的排长,又急忙换上另一个战备盆准备炒菜。
排长将切好的包菜往盆里倒,用两根自制的竹竿在盆里挠伴着,随口说道:“东东,你的菜炒得那么好吃,来教教我吧”。张波在平时就把手下的兵当成自己的亲兄弟,此时看着自受委屈的余恒东,想法调节一下气氛,就直呼其乳名。
“老兄首长啊,你说说,当兄弟们都在出力的时候,而另一个兄弟却帮不了一点忙,他的感受会怎么样?”余恒东情绪低落的说。
“那你快帮我把盐和味精拿来,说说要放多少、怎么个放法,让炒出来的菜好吃呀?”张波以求救的目光向余恒东扫去。
沉默中,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饭菜按五份分好,余恒东拿起自己的那份后,踩着高低不平的尖石走向观察哨位,换下了李品文。
李品文来到排长的面前轻轻地问道:“大哥大,你是不是批评了小东东呀?”
李品文出生在广西桂北的一个偏远小山村,特有的适宜气候,让他长成了一个又帅又酷的小伙子。在连队里素有“第一帅”之称,平时不太说话,做事时更是认真细致。听说来部队前一天,家里为他相了一门亲,他是喝着自己的订婚喜酒离开家里的。后来他对老乡说,他连那姑娘的长相是怎么个样子已记不清楚了,在通信中无法了解对方要说些什么,收到她的每一封信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百个字,感情好像永远是一张白纸。他在早几天的闲聊中还无意地向对大家讲过了这个空白的爱情故事。当时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他的心情是那种在坦荡中充满无限的惆怅。
张波看着李品文良久,轻叹道:“批评是批评了,不过他是受到了一种自我批评哟”。李品文笑了笑,将一块较大的猪肉挟给了张波,并往张波的饭碗中的饭里压了下去,随口说道:“请带头注意讲卫生,不许再往别人碗里送了”,张波用感激的眼神望了望李品文,心里在想,这样的兄弟多好呀,可是几年后大家也只能各奔东西,一种人生的伤感压上了心头。
张波和李品文边吃边不停地往山下望去。今天本来是轮到张波和余恒东下山去背水,但彭飞鹏和喻文锋在张波还在写当天的日志、余恒东还在生气发呆时,两人就背着那只塑料桶和李品文打了一声招呼稍稍下山了。下山背水是一件苦差事,不说山上根本就没有路,而且到处是石头淹没在杂草之中,走路时一不小心,双脚就会踏空踩到石缝里,有时双脚都被卡在石缝里拨不出来,要坐下来,慢慢将脚从鞋子里抽出,再将鞋子拉出来。光说那要走近八公里的山路就让人望而却步。
对于战斗、生活在山顶上的他们来说,白天黑夜的二十四小时都得站岗兼观察,就靠他们五个人来轮流。白天没事时还可以轮流睡睡觉,有炮击任务时第一个接到前指命令的就是他们了,负责发现新的目标和计划内目标周围的动静,什么时候开始炮击,几乎是取决于他们的情况上报,所以人人精力得高度集中,不能有半点差池,因而疲劳是他们最大的敌人。眼看他俩下山有了近两个半小时还没上山,李品文当然理解张波此时心里的担心。
直到看到了有了两个黑点在向山上移动时,李品文学着猫头鹰叫了彭飞鹏下,山下回应了彭飞鹏下,两人放下手中的饭盒,张波才放心地提着枪朝观察哨位走去,李品文也挎上冲锋枪朝山下摸去。
彭飞鹏从小就生活在洞庭湖边,一米七八的个子在五人当中是算是最高的了,他不但水性好,最主要的是他喜爱文学,没事时就是写写小文章,三百五十度的近视,不知道他是怎样混过体检关的。高中毕业时参加高考,以五分之差破灭了他直接升大学的梦想,在极度沉沦中碰上了冬季征兵工作,经过三思后,他毅然报名,想通过曲线重返校园,实现自己的长远策略。新兵到连队时他比别人多带了一套高中数理化的书籍。结束新兵连队生活下到团直属一二二榴炮连,他和喻文锋同时被分配到了指挥排的侦察班,说是分配,其实是排长早已点了名的。因为在炮兵连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指挥排的兵都是在新兵下连队之前的半个月由排长负责考察,连队进行内定的。他们俩人一个学炮兵计算,一个学炮兵侦察,炮兵侦察与侦察分队的不同就在于炮兵侦察全部是利用光学仪器。因此在选兵时,对于文化程度、反映能力,身高长相有一定的要求。由此可见指挥排的兵个个帅气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来也怪喻文锋是五个人中稍矮小的一个,素有“老表”之称的江西抚州就是他的家乡,在家排第三,二哥就是他的孪生兄弟,从小到大他就是在二哥的庇护下长大的,入伍到部队后的独立生活能力比其它人来说就要差一节,他和彭飞鹏俩人同时分到了侦察班后,就一直相互关照着,感情建立得相当好。
当李品文下到半山腰与他俩汇合后,李品文一把接过已经是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喻文锋的水桶,对俩人说:“排长正在担心你们呢?”彭飞鹏对李品文道:“我们碰到了一件怪事呢,路上不便多说话,回去再和你们讲”。
三个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端上饭碗稍稍来到观察哨位,排长用毛巾给彭飞鹏、喻文锋擦干了汗,彭飞鹏小声地对排长说:“我和喻文锋到山下村子外的水井里打完水往回走了有一里多路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人小声哼着听不懂的歌,我俩就躲藏在路边的草丛里,等那人走近来时,因天黑我们只能模糊地看到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是背了一个塑料桶朝村子里走去。
喻文锋小声地对彭飞鹏说:“这人有点可疑,那么晚一个从山谷里边过来,不像是村子里的老百姓”。
“我赶紧要喻文锋守在原地,我偷偷地跟踪着那人,走到村口,那人丝毫没有要进村的意思,朝四周张望了许久才直接向水井走去,一直等到那人打满水上来往回走,当经过我躲藏的地方时,还丢了一张压缩饼干的塑料纸,上面印的是中国上海出厂的字样。可我反复想我们的前面好像没有部队了呀,所以等到看不到那人的影子后,我们赶紧回来了”彭飞鹏一口气将所看到和听到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好,你们警惕性很高,我马上向连长反映此情报。”排长凝神思索起来,没多久排长将本子递给余恒东说:“你回山洞将这密件发给连长和团‘前指’”。然后交待大家站岗时要多注意周围的动静,有情况及时按规定发信号。
接连几天,浓雾将敌我双方包藏得严严实实,各自都像拉上了舞台上的幕布,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枪响,几乎宁静的四周让人忘记了那轰隆的炮声。
九五五高地上,雾从山顶四周毫无方向地飘忽不定,有时与人好似捉迷藏,让你抓不着、撕不开;有时一阵强风括过来将雾又吹得无影无踪,朝山下望去,脚下的云海有如万马奔腾,云层上露出来的山峰俊秀无比。
余恒东紧握着冲锋枪,俯卧在一黑石旁边,虽说是上午快九点了,但因雾大天色仍然灰暗,他两眼一会望着四周的雾幕,一会又盯着身边的电话单机。自从排长把他选到“前进观察所”后,为了完成自己争取立功的计划,他心想敌特工善于在雾大时渗透、天黑时摸进、拂晓前进攻的特点,所以他硬是找排长包下了这每晚的最后一班收岗,有时他还会采取不交、迟交岗的方法替别人顶岗。令他失望的是,十多天过去了,别说是敌人,就连一只耗子的影子也未看到。
排长其实已经醒了,躺在石缝里的“床上”,虽说早就想起来到外面看看情况,但身边躺着的喻文锋,一只手搂着他的前胸,一只脚搭在他的双腿上,再看到喻文锋的两眼边上似乎还残留着两行泪痕。是呀,十七岁的年纪,正当是在学校读书的年龄,还有不少在这个年龄时的人常常还在母亲前面撤骄呢,可他却远离家乡,来到这个边境的群山之中,要在战斗中经受各种考验,做着很多与年龄、体质极不对称的超强体力活,多么不容易啊。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自己的十七岁。那年高考后,为了填报志愿,家里发生了极大的争论,作为自己来说本不想报考军校,母亲也极力反对,可当兵出身的父亲坚持要自己报考军校,并说:“一个人要完成顽强意志的锻炼,必须到部队进行系统的训练,才有过硬的做人做事的本领”。妈妈毫不示弱地顶道:“你在部队锻炼了十多年,到现在不就是一个正科级吗?你的本领有多大?”自己也帮着妈妈回了一句:“是不是出不起那点学费,把我推到军校去吃国家的”。父亲再也没有说什么。
晚上经过父亲的房门时,看到父亲在翻着一本他当年的相集,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时,父亲抬头对我说:“孩子,不是我不想负责你大学的学习和生活费用,而是想有机会让你学会做一个有用的人。部队里的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做人的本质思想是在地方学不到的”。看着自己从小就崇拜的父亲凝重的神色,第二天,我毅然地在第一志愿里填报了南京炮兵学院。
现在想起来才知道父亲当时为什么一定要我报考军校的原因。部队与军人,战友与战友之间的那种情感,真的让我从很大的程度上了解了人的一生中所需要的真正人生价值。眼前的喻文锋他所要的是不是也在追求和我一样的人生价值呢?张波想着这些,眼下却不忍心因为自己的“起床”而惊醒了喻文锋,只好佯装地睡着,听着不远处三个下属的对话。
“东东,听说雾水洗脸能使皮肤白净呢,我们在这‘九五五战地疗养院’呆上一年半载,说不定都可以参加美男竟赛了哟”彭飞鹏那种调皮的声音。
“我劝你还是等战斗结束后,多买几瓶雪花膏去刷白你从前的那张小白脸吧!”李品文帮着余恒东说道。
李品文从垫着睡觉的雨衣上坐了起来:“我的‘面友’虽说便宜些,但能使人立竿见影白起来的”。
“留着涂你那张包公脸吧!多节约一点,早点回家娶你那个媳妇吧”。李品文笑了笑,没有做声。
“哎哟,这石头怎么长在我的床上了呀,”喻文锋被他们三人说笑声吵醒了,一翻身时碰到了一块石头,痛得他赶紧爬了起来。
“老表,我的小梳子被石头压断了,借你的用一下好吗?”余恒东的手早就伸进了挂包了。
“在挂包里。小气鬼,你可记着给我用一次你的‘珍珠霜’和小镜子哟!”喻文锋愉快地参与到大家的谈笑中。接着又小声调皮地问道:“排长,我怎么又睡到你的床上了?”
张波看到大家今天的心情都不错,也跟着开起了玩笑:“昨晚你尿床了,我怕你会被大水淹死,我舍己救人就把你抱到了我的床上。”其余三个人笑得前翻后倒。
张波又突然严肃地说:“注意,有情况”。四个人同时伸手抓到身边的冲锋枪围到了排长身边。
“别紧张,我是说喻文锋有情况”,张波指着喻文锋的裤裆带头笑了起来。
大家一齐朝喻文锋的裤裆看去,这一下大家笑得直叫喘不过气来,彭飞鹏用手使劲擦眼泪,李品文倒在地上笑得像抽筋,余恒东两手一把抱着张波说:“好哥哥大人,麻烦别再说了,我们可以理解他的”。
喻文锋揉搓了一下双眼,赶紧朝自己的身上看,原来在裤裆那里有一小块湿水印,一下子脸红起来了,反映神速地蹲下身子,怪不好意思低头不语了。
“叮……”,坐在草丛中的排长迅速拿起听筒。
“是,马上行动!”听到行动两字,四人一齐靠近了张波。
“敌昨晚从对面的三号阵地上派出一个特工排,想拨掉我们这个‘前进观察所’。‘前指’命令我们配合步兵七连对附近的地域进行全面的搜索,我们的任务是山的左侧,由李品文留下来负责在观察所值班。其余的赶紧吃干粮,十分钟行动!”张波边吃边规定路线、联络记号。
“排长,我……”。李品文急得红着脸要说什么,可一时又找不出词。
“知道了,服从安排”排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沉着脸严肃地对李品文化说道。
喻文锋和彭飞鹏负责从左边往下搜索。他俩顺着石缝、草丛、岩石慢慢地往下移动着,喻文锋一不小心右脚踏空,整个双腿几乎陷进了一条石缝里,彭飞鹏赶紧靠了过去,双手抱着喻文锋的腰部,轻轻地往上拉,好不容易才将双腿拖了出来。
“还有鞋子”喻文锋痛苦小声地说。
彭飞鹏俯卧下身体,用右手向缝里摸去,将一只解放鞋抽了出来,“一双破鞋子也洒香水,还有花花绿绿的鞋垫,臭美!”又将手伸开去摸第二只。
“我有脚气病,排长给了我一瓶花露水,要我每天洒一些杀细菌、逼臭气,鞋垫是入伍时的前一晚,母亲为我赶做了两双,她说‘胶鞋最容易臭脚了,垫上它会好一些’。喻文锋说完,看了看只比自己大一岁不到的彭飞鹏,自从来到侦察班以后,是他无数次地帮着自己洗那没有搓干净的衣服,是他在自己生病时通晚守在身边,还用津贴费买来食品。记得下连队没多久自己过第一个军营生日,那晚,当息灯号吹过以后,他走到我床边说排长叫我,当我来到排长房门口正想喊“报告”时,他从门里一把将我拖了进去,小声地“嘘---”。
顿时,房子里的情景让我一下子忘记了是身处军营,房子中间的凳子上摆着一个生日蛋糕,蛋糕上点着彩色蜡烛,红红的灯光里,排长笑嘻嘻说道:“这些都是你那位兄弟为你所准备的,不关我的事。”
喻文锋用感激的眼光望着彭飞鹏,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
“我也为你准备了几样小小的礼物,不过是大家共享的”排长从床铺底下拿出来一瓶子葡萄酒,一袋子花生米,两听罐头。“现在轮到你这个十七岁的大寿星来吹蜡烛了”排长继续说道。
“吹吧”一直没说话的彭飞鹏鼓动着。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为自己买来这么多喜欢吃的东西,红红的脸蛋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慢慢地蹲下身,猛吸一口气,向蜡烛吹去。在激动与自豪的瞬间,吹出了十八岁新的一年,也吹出了人生前进的许多梦想。
“第二个程序是向小寿星赠送礼物”。排长向彭飞鹏使了一个眼神。
彭飞鹏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递到喻文锋的面前:“永远快乐!”
此时,排长变戏法似地右手伸了出来,两个红壳鸡蛋呈现在喻文锋的视眼里;左手再伸出来,一支钢笔摆在手心里。
喻文锋一下被眼前的两位兄长们搞糟了。红壳鸡蛋是家乡里小孩子过生日时特有的待遇,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只有在生日这天妈妈才亲手煮这样的生日红蛋啊!一时,喻文锋的两眼觉得蒙蒙的,再向两人望去时,不断线的泪珠已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你看看你,过个生日还那么激动,哪像一个解放军战士哟!”排长叫彭飞鹏拿毛巾给喻文锋擦掉泪水。那晚喻文锋改变了以前认为只有家人才是最亲的亲人的看法,也改变了部队只有铁的纪律难得有人情味的看法。
当今天想着这些事时,喻文锋稍有内疚地将头慢慢地低下。
彭飞鹏望着受了委屈的喻文锋,想说几句什么话安慰一下眼前比自己小的战友,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啊,自从我们来到这个连队以后,排长就像兄弟一样对待我们每一个战士,何况眼前这个不到十八岁的喻文锋呢?妈妈对儿子就更加想得周全和细致了。记得自己满十岁那年的生日,病了两个多月的妈妈,硬是撑着病体爬起了床,煎了一个又黄又油的荷包蛋放在自己的饭碗的底层,后被弟弟发现了,还哭闹了半天。从那时候起,自己才真正知道了什么是母爱,明白了什么是亲情。也是在那年永远失去了最崇高、最无私、最伟大、最纯洁的母爱。他强忍着心中的一股苦涩味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了正冲锋枪,拉着喻文锋的手向山下摸去。
当他俩来到半山腰时,从不远处的杂草丛中飞出几只惊恐的野鸡,机灵的喻文锋对彭飞鹏轻声道:“那边可能有人或大的野兽之类的东西,要不为何有惊弓之鸟?”
彭飞鹏掏出手榴弹,喻文锋端起冲锋枪,相互做了一个摸过去的手势,俩人慢慢的向那毛草丛靠近。当走到近处一看,明显的在杂草丛中有一条被踩踏过的痕迹,从草倒的方向判断,是由外向里。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呢?俩人心中都无底,为了搞清楚情况,俩人会意地点了点,向山洞内爬行而进。借着洞外微弱的光,他们已经看出这个山洞的口子不大,可里面可以直起身体行走,他俩人一直摸到洞内二十多米深处时,“咣—”的一声,一只铁皮盒子之类的东西被喻文锋踢中,滚出好几米远。
“哒——,哒——”一串子弹从洞内直射而出。
“快趴下”,彭飞鹏一把抱着喻文锋的头往下按,彭飞鹏顺势将手中的手榴弹向里摔去,俩人快速掩住耳朵,随着一声巨响和一道耀眼的火光,俩人同时看到了里面怪石林立,有八、九个敌特工人员的影子,紧接着又是一梭子弹排射过来,两人一齐滚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后面,彭飞鹏感觉双腿一阵疼痛,但他来不急顾及,低声对喻文锋说:“别开枪,发现目标就丢手榴弹”。随后喻文锋又向前移动了几步,双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静静地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张波带着余恒东正在一块岩石上向下张望,突然听见从左侧传来枪声和爆炸声,知道彭飞鹏和喻文锋已经与敌遭遇,连忙对余恒东说:“跟我走,快!”俩人以最快的爬行速度向左接近。
一阵沉静之后,喻文锋回到原来的位置用手去拉彭飞鹏,想再次换一个地方,当手伸到彭飞鹏的腿部时,沾了一手湿黏黏的液体,他这才意识到彭飞鹏负伤了,一翻身对彭飞鹏问道:“你负伤了吗?”“是的”那我来拖你,咱们换个地方,“好”。喻文锋把彭飞鹏安置在一块凹面部位,他向前摸行了十几步,他又将一颗手榴弹向里面丢去,顿感双腿被人抱住一拖,他向前栽去,接着一根绳子向他胸部套来……
三声猫头鹰的叫声从洞外传来,此时洞内的两人都知道是排长他们来了,心里都是一阵兴奋。喻文锋被一特工抱倒以后,他就被几个人往里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被敌人抓住了,当他被敌人拖了数米以后,停了下来时,就听到周围有好多人在叽叽呱呱商量说着什么?苦苦思索着怎么样脱离险境,试了试双手,虽说能动,但被绳子捆着,只有小胳膊能动,双腿好似针扎的痛。这时敌人向洞口又是一阵狂扫。
“哎哟—”彭飞鹏的声音。
“排长,你的手臂流血啦”余恒东带着的哭腔叫道。连续的叫声从外传进了喻文锋的耳朵。
余恒东将急救包给排长扎好,端起冲锋枪朝洞内射击。
“喻文锋在里面,不要连射,借火光搜索目标再用点射”。排长交待完后,挣扎着朝前挪了一下位置,两眼紧盯着敌人的动静,见对面火光一闪之机,他朝那火光点发射了一枪,一名敌人应声倒下。
“排长,我冲进去救人”,余恒东在哀求排长。
“不行,里面情况不明”张波严肃地说。
彭飞鹏一步一步往前爬行着,他知道了喻文锋已经被敌人抓住,心里急着四处听动静,当听到喻文锋的哭泣声音时,他自己心里也在发酸,他强忍痛苦的心,顺着那熟悉的声音向前爬着。他自己的左小腿挂彩以后,右手也被敌人甩出来的手雷所炸崩的石头砸伤,全身疼痛难忍,但他想到喻文锋那比自己更加难受的心情时,他现在只想冲进去,把喻文锋救了出来。
此时的喻文锋,已被两名敌人挟着到了一块岩石后面后,除了听到洞口所传进来的声音外,就只有敌人的怪叫声了,在他的记忆里,长得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亲人和朋友的庇护范围过,现在却身处在陌生人群中,而且是处在残杀兄弟们的敌人之中,心里不免恨起自己来。他又想到了家乡和家乡的父母亲,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身陷敌人中,他们一定会担心受惊。可眼下洞口的兄弟们就因为自己而不能向敌人发动攻击。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哭泣起来。
敌人慢慢地向自己周围靠了过来,也不知他们在商量着什么,只感觉有十多人,当喻文锋听到洞口的战友的叫声时,知道有人受伤了,也知道情况越来越紧急,一个让他自己也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迅速形成。他将右手动了动,慢慢向腰间的手榴弹伸去,左手配合着将取出来的手榴弹后盖拧开,右手小指桶开防潮纸,抠住拉火环,两眼朝洞口望去,两行泪水再次从眼眶内流出,然后将两手将手榴弹一松,一声巨响伴随着一股浓烟冲向洞口,旋转一圈后向蓝色天空扩延而散,幽淡淡的、轻飘飘的……
“喻文锋----”余恒东大叫了一声。彭飞鹏呆呆地望着洞内,久久才流出两行热泪。
张波头里“嗡嗡”直响,当看到步兵增援的部队赶来时,带头拼命朝洞内冲去。
西北利亚刮过来的冷风已将雾纱拉开,从122榴炮阵地飞出来的炮弹,象复仇的使者,从观察所上空急促、愤怒而过,敌三号阵地上又是一片火海。
张波将喻文锋扶靠在观察所的一块石头上,轻轻地说:“文锋啊文锋!敌人已被我们清除了,敌阵地已被我们轰平了,你看到了吗?我的好兄弟!”泪水不停地滴在喻文锋的那张带着浅浅微笑的脸上。
彭飞鹏还是呆呆地望着东北方向的天空。他从洞里找到喻文锋时,摸着那全身血肉模糊的军装,紧紧将兄弟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良久良久之后,他硬是将喻文锋背回了观察所,久久的无语让他只是嘴唇不停地翕动着。
李品文把那半瓶子花露水洒到喻文锋的鞋子里,轻轻地重新给他穿好,双手紧紧握着喻文锋那冰冷的双手。
满脸泪痕的余恒东,从上衣口袋里将那面跟随几年的小镜子掏了出来,连同那小半瓶子珍珠霜,塞到喻文锋的上衣口袋里。
雾,像罪犯一样飘躲得无影无踪,空气凝固了。天空下的一切如同往常。但在灿蓝蓝的天空里,一朵暗淡的白云在风的舞动下,轻柔、无奈、孤单地向东北方向飘去。
*注释:g代表炮兵观察所的符号。
本文已被编辑[仅有余温]于2007-7-6 9:50:0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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