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母子抱头痛哭
大哥当兵的日子,母亲因为自己的腰腿痛不能运动,又不可能置家事于不顾,常强装笑脸,教我们怎么样做农活、打柴、种菜、割猪草,下湖捕鱼、挖湖藕(我的血吸虫病就是那时得的)……假期节日,我二哥也不知从哪里学会了钓鱼,就天天在打柴打猪草之余,把队上以及邻队的大沟小港全钓尽了,全身晒得黑油油的,每年要脱几身皮(用手一搓,身上的皮就一层层地脱下,有时可以一块块地撕下来),基本上保证了家里经常有鱼吃,有时晚上还在母亲的指点下,到大队部的机埠去找平常最关心我们兄弟的谭师傅要费柴油,用草木灰搅拌均匀作灯用,晚上去稻田里照鳝鱼,二哥还用三片竹片,用刀砍成小齿作夹子,成为了捉鲤鱼的一种适用的专用工具(要是今天准可享受国家发明专利了),有时一个晚上可以照几十斤(那时候鲤鱼真多),第二天让多病的父亲去十里外的集市上卖,换取零花钱以补家用。到了冬季,不用母亲开口,二哥就带我去湖里捕鱼,挖湖藕,说来也怪,我们兄弟二人,不论做什么事,一学就会,所以,每年冬季捕的鱼和挖的藕基本上可以让全家吃上几个月,无论队上的哪个小孩不可能有我们兄弟二人这么能干,都说我们乖巧,就连在队里插秧,插出来的样子都比别人的好看。这些主要归功于母亲的教诲和她的能干,母亲可以把我们弄回来的各种鱼和莲藕等加工成最精美的食品。所以在当时缺衣少食的日子里,我们自力更生,以苦为乐,日子以还是过得十分顺畅的。随着我和二哥的逐渐长大,父母亲紧锁的眉头开始有了一点放松的时候,母亲也因为大哥经常通过部队领导和朋友的关系,寄来三五合我们本地买不到的链霉素,因此大口咳血的时候也渐渐少了起来,可是一旦没有了这种药,母亲的咳血立即又恢复原状,而且气喘病又日重一日,大哥也一时找不到足量的药,二哥比我急,所以后来二哥发誓要从医以救母亲。
其实我和二哥心里都清楚,母亲从内心里不想我们去做这些不属于末成年人的活的,可是姐姐出嫁,大哥从军,家庭的困境,自己身体和父亲的身体都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时期,既是这样,母样第一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求我们读好书。只要我和二哥学习好,上进,她的高兴是无法形容的。记得二哥高一时学校发展他入团,派两人来家调查社会关系(那时大哥能够参军,说明社会关系肯定没有问题,是一流的贫下中农),母亲的高兴我无法表述,只记得母亲第一是跑出去借来了十个鸡蛋,然后又出去不知在哪家借来了一块腌好非常好看的死猪肉,还把家里封存在坛子里的腊鱼端上了桌。今天想来,母亲不紧是要面子,更重要的是她为自己的孩子长进而自豪,作为一母亲,能看到儿子上进,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吗?我至今还记得,我小学时,因为成绩优秀,被评为学习标兵,我的恩师吴老师用红纸把“向田春桃学习”的横标贴在教室里,母亲知道了,就抱着我的头哭。后来读初中了,成绩又是第一,当时的贫协主任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号召全校学生和我学习,母亲也是抱着我的头哭。这是高兴的哭,这是自豪的哭,这是穷人家的孩子在没有依靠的前提下,父母无能力关照子女却又为父母争光的一种莫大荣耀的哭!越是我的学习好,母亲就越是痛我的上学。我家上学离初中学校有十二里路远,中午都是带饭去学校,只能吃冷饭(我的胃病就是那时得的),而且又没有足量的吃。下雪的日子,母亲一定送我出门,有一次因前天晚上去十里外的地方看电影《小兵张嘎》和《地道战》(那时很难看上一次电影,都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不过队上一大群人,走着跑着,还是蛮有味的),回来又要赶作业(我从来不因什么事而不完成当天的作业,再累再忙就是到转钟几点都必须完成),起来迟了点,天气又下大雪,急着上学,母亲也急了,生怕我迟到,就带我走近路,从一条大沟里横过去,当时结了很厚的冰,以为没有问题,谁知太急的原故,不小心踩破了冰,我一下就掉进了沟里,这下母亲真的傻了:做母亲的天性容不得她有半钞的犹豫,顺身就跳进沟里,把我抱上来,一直跑回家,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母亲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我读初中时只有60斤重,读高中时也只有80斤重,想当兵体检时,想办法才得了一个合格90斤),帮我换好衣服后再送我去学校读书。这次母亲又多病复发,咳血两个多月,尽管我也病了两周,可二哥还是不饶我,阴整了我好久,最后还是妈知道了制止了二哥。
上学,劳动,家务是我们那个时候的必修课,不可能有打退堂鼓的时候,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我和二哥放学后就是打第二天的猪菜,星期天就是打柴钓鱼以补家用。母亲喜在脸上,痛在心里,最担心的是怕影响我们的学习。因此我们每次要是读书回来晚了,她就会到几里外的路上等我们,要是打柴打猪草回来晚了,同样的会去接我们,抢着挑担子,虽然她的力气已经挑不起了,但作母亲的责任和对儿子的痛爱使她产生出比天还大的力量,而且每次都抢着挑我的,又怕二哥心里不舒服,就说,做哥的多吃点亏,要爱护弟弟。
母亲对子女的爱是深深地爱在骨子里,很少有用言语表达的时候。只因为自己不能长期下地劳动,只好要求我们做一些力所不及的事,而一旦我们没有按要求做事或者违规做事,她心里的痛就只好用自责的方式来发泄。有一次二哥和我打猪菜,因为放学比较晚,无法在田垅路边一时间找到两天的猪菜,二哥与我一合计,就去队里的田时割了两大担油菜回家。母亲在家里等我们吃饭,看到我们累的样子,当时什么也没有说,把饭菜摆在桌上,让我们吃,她自己就出去了,我那天突然拉肚子去茅厕,却发现母亲在门外面暗暗流泪,洗脸巾都湿透了。我问母亲说:妈,是不是我们回来晚了你不高兴了?母亲哽咽着说,不是,桃妹子,是你妈妈不好,没有能力,不能养活你们,让你们去做坏事,我要你们去打猪草,你们却把队里田里的油菜偷回来喂猪,要是我能动得,要是你父亲身体好,能有力气出去割猪草,你们也不会去做贼呀!说完抱着我的头就大声地哭了起来。二哥听到哭声,撂下碗筷,跑出来抱着母亲哭了起来,说:妈,是我要桃妹子做贼的,打我吧,我们以后再也不去偷了,我是怕今晚割少了,后天猪没有吃的,因为明天我们要考试,没有时间割。越说母亲哭得越厉害,妹妹看见我们在哭,她也跑出来跟着哭。记不得母子抱头痛哭了多久,只记得那天没有月亮,寒风正紧,吹得树枝也如哭泣一般。(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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