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茎多刺,春末夏初开黄白色的重瓣花。
开到荼蘼。源于一句诗:“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花开是一年花事的结束,此后再没有什么花开放了。因此,有人说,荼蘼花开代表女子的青春已成过去。也有人说,荼蘼花开,表示感情的终结。
开到荼蘼
1,爱一个人,就是用爱去杀死她
宁小馨是我女朋友,可我爱上了暖暖。我静静地跟踪了暖暖一段时间,发现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沈思穆。某时尚杂志编辑。北方人,现居武汉。配偶萱草,有孕在身。
我气冲冲地把我拍的照片甩在暖暖的脸上说,人家老婆都怀孕六个月了,甜蜜着呢!暖暖恨恨地说,关我屁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我知道,暖暖死不悔改地爱着他,沈思穆也慢慢疏离了妻子。男人就是这样绝情这样无情!我怒火中烧。我憎恨沈思穆,是他对不住他的妻子,是他抢走了我的暖暖。丢了的爱情,我一定要劫回来!只有他死了,暖暖才会回来。我气极,就把沈思穆杀了。
杀沈思穆是在一个月色迷离的晚上,他送暖暖下楼。我知道他们在一起又做了什么,男人的yu火一旦被勾起,往往就会蔓延无边,这给了我机会。我向他投去一个暧昧的眼神,藕白的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半推半就地带走了他。夜色把路灯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街上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吻着他的嘴唇,拐进了一个角落,掏出预备好的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他狠狠地瞪着我,不久就断了气。我用刀子在自己和他身上划了几道深深的口子,把黑色的短裙撕得裸露出大半的肌肤,然后对着自己的肚子,深深地扎上一刀。然后掏出手机,拨打120。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一切都忙乱起来了。我和沈思穆都被救护车拉走了……
我恰到好处地杀了人,却没有犯法。
在我看来,爱一个人,就是用爱去杀死他。可我不舍得杀女人,尤其是我爱的女人。所以沈思穆必须死。
沈思穆死了后暖暖果然回到了我的怀抱。我就像久旱遇甘霖的庄稼吮吸着暖暖源源不绝的情意绵绵。我忘却了一切,忘却了宁小馨之爱,忘却了沈思穆之死,我只要和暖暖的抵死缠绵,隔绝凡尘俗世直抵灵魂的缠绵。
2,眼睛笑着,眉毛却寂寞了
宁小馨得了绝症,这是我终于充了手机话费之后才知道的。我怀疑那是一场骗局,怎么也不肯相信健康的宁小馨会染上绝症,直到医院把病危通知书下发到我手上。一切如晴天霹雳!我哭着唤着,每天寸步不离她的病床,我发现我还是更爱宁小馨。孤儿宁小馨。
为了给小馨最后一片希望,我和她结婚了。对,是女同性恋婚礼。圈子里的朋友们都参加了我们朴素却感人的婚礼。
婚后我尽量给小馨最快乐的生活,可她什么也不要,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空洞的大眼睛始终不离我的身影。偶尔还和我说话。她说,章明明,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她说,章明明,谢谢你给我这么温暖的婚礼!她说,章明明,等我死了你就和暖暖在一起吧!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去想和暖暖在一起的日子,我只想守着宁小馨最后的生命。可回忆总是不自觉地涌上心头,我和暖暖就总是藕断丝连断不了。她是骚狐狸,而我就如同聊斋里的落魄书生。心有抵触,但情不自禁。我总是在和暖暖见面之后拼命地自责,可是即便是我深深的自责,也丝毫不能减轻我对宁小馨的愧疚。
正在我夹在暖暖和宁小馨之间痛苦不堪时,宁小馨的脸色也一天一天地红润起来了!空洞的眼睛里也有了生命的气息。
院长私下找到我说,对不起,宁小馨没有得绝症。小说电影电视剧里的情节!误诊?!我揪住院长的脖子怒吼,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院长忙不迭地向我道歉,说要我不要公开出去。我转身跑了!我的小馨,她没有得绝症!我风风火火地冲到病房,流着热泪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我不停地吻着她,老婆我们回家,回家。宁小馨在我的怀里哭得像个正在融化的雪人。
我生性孤僻,几乎没有谁给过我快乐。我的快乐是寂寞。眼睛笑着眉毛却寂寞了。我不能像古时的女子那样问,画眉深浅入时无?我是女人,也是被物化的男人,因为我只爱女人。我始终敌不过寂寞,它像一只虫子,顽强地啃食着我的灵魂。
和宁小馨在一起的欣喜很快被怀疑代替:她突然得了绝症?医院误诊?这样巧合?我执拗地认为这一切是宁小馨搞的鬼。恶毒的宁小馨,为了抢回我竟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讨厌有心机的女人。
我冷落了宁小馨,又和暖暖在一起……
那段时间我们在生死欲望中穿梭来回,真的很快活。我做梦也没想到原来同性恋也可以这么快活。暖暖总有不尽的精力和我缠绵,每天的生活都充满了惊喜。
3,那天,我亲手把宁小馨埋葬
可好景不长,可能是因果报应吧,沈思穆的冤魂找上我了,我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噩梦中。他喉咙的鲜血一滴一滴地坠落在我手上,染成艳丽的红,怎么洗也洗不掉!宁小馨那双空洞的眼睛也似乎长到了我的身上,手上,腿上,我所看见的一切事物上,都是她那双空洞的大眼睛。
终于,我受不了了,这样活着我还不如去死。我离开暖暖独自爬上了一栋高楼,纵身一跃。跳楼的瞬间,我想哭却哭不出声音,身体急剧地下降,气流压得我满眼泪花。朦胧中,我看见高楼上一个黑影向我扑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出院后,街头巷尾都传得沸沸扬扬了,说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从18层高楼跳了下去。我知道是宁小馨。她太爱我了,爱到愚蠢!可宁小馨死了我却没死,我孤单地活着。我再也没有和暖暖联系,因为一看见她,我就想起沈思穆满脸是血的样子,就想起宁小馨直挺挺地从高楼跳下,那张向我扑来的影子像老鹰一样残忍,我的心如同被生生撕裂开一样难受。
我亲手掩埋了宁小馨。一边用手指抠着土,一边疯狂地哭。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雨水冲着泪水,让我的眼睛胀胀地痛。都是我的罪啊,是我对不起宁小馨!
那天,我不停地用手指扒着土,我要亲手把宁小馨埋葬。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直到最后如山洪一样爆发。脑海里的一幕一幕都是宁小馨。六岁的时候,宁小馨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送进孤儿院,彼时我已九岁,剪着小平头,瘦瘦长长的却都是力量。我看见宁小馨就和她打招呼,她看见我周围都是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就吓住了,她抱着我的腿说,哥哥我怕。我哈哈大笑,小丫头你把我当哥哥了,那从今天起我就当你哥哥。
一切似乎就在昨天……
4,下辈子,好好相爱
我不得不承认,我杀沈思穆有另外的原因。
理智如我,又怎会为了暖暖那个骚狐狸去杀人?谁又能想到,我真正爱的另有其人呢?那是个漂亮的女人,有着羊脂球的风韵、李清照的瑰丽,美丽高贵。她像幕后黑手一样指挥着我的神经,我毫无理由为她哭为她笑,为她发神经。
在跳楼之前,我曾经是六角亭精神病院的重点看护对象。她对此事有所耳闻,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把我的爱、我的疯狂当成了我间歇性的精神异常。她不知道我爱她,即使她知道,也装作不知道。我想,直到我死了,她也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可是我的死能换回她的爱吗?不能!我甚至不敢憧憬能和她在一起,那于我而言就是一种生生的疼痛。我清楚地记得,她的结婚典礼上,那种疼痛让我直不起身来。她却安然递给我一包胃药,淡淡地说,保重。她不知道我的疼痛不在胃里,而在心上。
她就是萱草。沈思穆的妻子,我曾经的死党。当她对我哭诉沈思穆在她怀孕之际爱上了别的女人,我的怒火刹那间点燃了理性:我一定要教训教训沈思穆!
沈思穆的死让我如芒刺在背。我夜不能寐,日日噩梦。我想死,可是我害怕寂寞。
宁小馨喜欢我,她爱我。她那个笨女人啊,她真的很爱很爱我。所以我故意在她面前跳楼。她看着我跳楼了,也跟着跳楼了。可是命运弄人,她死了,我却没死。
我残疾了。就像雨果小说《巴黎圣母院里》的伽西莫多一样,我残疾了。一瘸一拐的。可我甚至还不如伽西莫多那个被塑造的人物,我灵魂里的肮脏让我直不起腰。久之,我又瘸,又驼,我身着黑色衣服在街上来回走着,过往的人看见我都会惊叫着走开。他们嘴里尖叫着:啊!疯子……
那些我爱的不爱的人都死了,除了萱草。暖暖走了。小馨死了。沈思穆死了。我也死了。我们都死了。你看见的我,只不过是我的皮囊。戴安娜王妃曾说,它和查尔斯王子的爱情里有三个人,稍微拥挤了一点。可在我的爱情里,竟然容下了三个女人,这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悲剧结果。我终于明白,爱情不是巧取豪夺,爱情最好的姿势可能就是放手。有时候只有放手才会免去种种伤害。
我经常去墓地看望亲手埋葬的他们。零七年初春,武汉下了十二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可是厚厚的白雪能掩盖这场畸恋的丑陋吗?我躺在坟墓中间,天慢慢地黑下来,不远处的灯光也慢慢地亮了起来……
-全文完-
▷ 进入简凌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