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在世界艺术潮流之一的“写实主义”大趋势的背景下,中国的非虚构文学逐渐与当代文学相接触、渗透,并以其成熟的现代意识,逼真的现实感以及多元集合的典型系列,吸引了全社会的审美注意。在文体上一举超越30多年的古旧潘篱,打破了以散文色彩描写为主要形式的单一叙述规范,开创出以小说、报告和口述实录为主要形式的多元主体叙事结构,从而在内容上,首次以更大的表现对象涵盖了多层面的社会现实及思想情感,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内容,以强烈的忧患意识和表现模式果断地担负了现实主义文学涉入较高层次上的社会使命。
虽然这一块引人注目的初步“亚流文学”世界已经和正在给人们多方提供着崭新而深湛的思想以及审美认识价值,同时,它又极其宝贵地为现实主义理论输入着时代气息。当我们把这气息唤做是现实主义的当代品格时,我们首先注意到这种品格突出地集中在真实观和典型观这两个代表了现实主义理论体系最基本的原则构架上。
真实观——生活的原态本相
日本文学评论家十返肇曾经认为:十九世纪的写实主义是反映的写实主义,二十世纪的写实主义是实体的写实主义。这一看法在表述上并不突出其严格的针对性,却抓住了文学在当代与近代之间的一个重大区别。我国近年来繁兴的非虚构文学在品貌上也表现出十返肇所谓“实体的写实主义”特质。
85年,刘心武的纪实文学小说《5。19长镜头》和张辛欣、桑晔的“口述实录体”《北京人》,以强烈吸引的优势猛烈推起了文学的纪实热潮。大量的实体写实的文学,包括报告文学、人物长篇传记等,样式不一相迭而出,一道丰富了新时期喧哗热潮的非虚构文学领域。非虚构文学以其直面人生社会大胆纪史写实的真诚态度和浓郁情感的注入,引导了接受群体渴望在文学中认识世界真相的时代求欲。同时,又为向这个世界纷纷集合的作家群体在确立纪实性的文体意识方面做出了必要的理论准备。
因而,事实上1985年空前繁盛的纪实热潮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现象。这时而至之后产生的一系列优秀作品在整体上表现了创作上写实的主动和自觉。这种主动自觉不仅符合了现实主义的清醒的理性原则,同时,给现实主义的真实观平添了颇具当代意味的实证精神。
一大批作品,不论样式何种,均向我们显示出客观世界真切自然的摄入倾向。生活以其本色的淳朴和粗糙、复杂和单一活泼生动地跳动着,以近于残酷的逼真性和确切性迅速地缩减了文学与现实的距离。甚至,文学忽然隐去了文学的面孔而显出非文学的另一面来。一批批类如史典文献的实证材料坦现在人们眼中。这大量的几乎是毛坯式的原态真实以鲜灵活泼的自然状披头盖脸地向我们倾泼不歇。他们不遗余力的让作品充分表现出对现实的本真崇拜,更想要让文字所传导的精神在形而上的意识里更显平凡、真实。在次类作家中,最具代表性地告白了他们所持的真实观的当属刘心武和冯骥才。刘心武的“真实,逼真,超越真实。痛恨一粒沙的虚伪”和冯骥才“不奢望给读者任何聪明的结论,只想要这些实实在在的事实说话”都似作者强烈的宣言。
有趣的是,相比旧日一位很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家赵树理,刘心武、冯骥才两人的言论简直是南辕北辙。
“小说里写的主要人物,没有一个是真实姓名的;小说里写的事情,也没有一件是真帮实底的的。”这句话,表明赵树理的真实观说到底是只能以虚构为本质的。他很严格地将“真帮实底的”“真人真事”划归到小说世界之外。这当然可作为那种注重艺术提升的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真实观代表了。而在刘冯这里,真实观不仅是以非虚构为本质的,而且,所谓“真帮实底的”“真人真事”还要着意地变为一种存在于小说文体之中的艺术境界。
这种变化是不是一种超越呢?那就要看这观念在实践意义中的价值表现了。
当我们的社会呈现出一个向着更完美的现实生活发展的总趋势时,历史进入信息时代。艺术固然是独立于物质之上的一种纯粹的精神构建,但其中的文学作为一种审美传播和消费系统,准确、直接、迅速地传递和反馈时代信息的使命被历史推到了整个艺术运动之首,成为创作群体和接受群体一种与时代同步的必然选择。社会的快速进展刺激了社会中的人产生要认识现实本身的需求,当阅读过程成为信息便捷的传递和注入过程,大量的多元信息以传真性极强的反映辐射出颇大的纪实效应,非虚构文学也就现实出它最为迷人的艺术魅力。
从科学意识和世界眼光的角度看待非虚构文学的现实主义真实观,可以看出那种贯穿其内的对生活追求的实证精神的可贵。这种精神相当现代地显示了二十世纪科学主义的艺术动向,并且决定着非虚构文学严肃的社会价值。
然而,我们之所以认可这种追求的真实观是属于文学创作范畴的,就在于它仍旧受控于作家的主体意识,是审美认识与科学精神的统一。
艺术创作是一种复杂的精神活动现象,整个过程都是创作本体对客观世界进行有目的的艺术思考、价值表现和理性整合的过程。假如非虚构文学在文本中和文本后仅仅依凭了生活的本真世界,它们实际上就只能等同于史典和新闻,而根本不能称做艺术文学,属于这种意义价值体现的本身。
应该看到,非虚构文学作品在文字的表现方式上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我们的文字意义很感性也很清楚的认识到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精神艺术目标,所以我们在形成文字之后不是就把它推向大众,而是经过语言和材料的艰苦选择通过故意简化逼真的叙述才得以显示出的。
由于文体本身是介于文学与非文学之间,受到了新闻史典的非虚构和文学的形象化的双向制约,作家的主体支撑不能如虚构文学那样达到艺术的融会贯通的效果。但是,在这里,作家的主体意识不仅没有丝毫的矮化,相反,却以更为独立的姿态表现着成就着那种纪实效应,以更真实的形象来阐述不可名状的融合意义的社会现实。
文学是从不缺乏证实的。纪实文学中,作家机智的主体隐藏在被采访者背后。作为一种引述人的角色,作家的选择意识从始至终都没有游离于文本之外。我们从文本表面所看到的原态本相是经对材料进行符号转化的过程之后一种自主性的真实还原;在转化开始之前,作家“我”的因素已经提前展开了。
成熟的思想透视、尖锐的参与意识给大量的翔实的材料注入了思省的灵魂。因此,那些索然无味的基辅条件便都承受起了超重的价值意义,但最终还是由其文学的审美内涵给人以认识上的震撼。
总之,非虚构归根结底是主体化的非虚构,追求本原的真实观是“形态真实”与“关系真实”达到同构的真实观。在意识的准备或者介入都是非常自觉的前提下,非虚构文学所构建的原态本相的纪实世界具有十分现代的审美认知价值。
典型观——个性的整体综合
现实主义的典型观是重视个性问题的。典型创造意味着创作者对独特性格的发现,典型意味着不可重复的个性。这一规范赋予了现实主义理论体系以又一个重要的审美特征。
近年来,传统现实主义的典型观已经在作家的实践中呈现出多种变化,尤其是虚构文学领域的内部。一个重要的征何是,几年来作家热切探索人性意义的内涵,热切追求人性在本体层面上的模糊和贫弱,但却在意义上开掘了人性的整体。于是,这些作品内在贯穿的典型观实际上是在抽象的概念中展开的,人物的完成是为了一般而找特殊,是以类的普遍意义的寻找为最高目的。更导致了近几年来纯文学领域为我们提供的成功的典型为数寥寥。也许,这是为探索人性神秘的未知世界所应付出的必要代价?
在非虚构文学领域里,情况更为不同。由于那种追求生活的原态本相的真实观的主导,创作者视线的普遍下降,变得更加具体和更加切近。生活原状大面积地进入作品,造成大量的普遍人形象的空前集合。作家的平民意识突出表现在对凡人百姓生存基质的关注和他们在变化时中心理特征的考察上。
对当代芸芸众生的热情倾爱使普遍人形象带着原态真实跻身于非虚构文学的典型系列,这势必破坏了严格规范的传统典型观,也必然会引起实践着的作家更进一步的困惑和思考。生活本就是一场苦难,当创作者本身处于这苦难之中并要再创一个苦难所发源地时,他们内心的思想矛盾与创造的思想矛盾必定会产生更为尖锐的矛盾,但我们都能够看请,他们在两个问题上是一致的。第一,都格外重视生活的普泛现象,相信普泛想像包含着典型意义;第二,格外重视典型的群体化问题。
在非虚构文学的大量作品中,一个明显的趋向就是作家对多样化的现代社会里人的整体基质的关注。从类的生存来考虑人的生存,从生命群体价值来思索生命生体价值。传统的单个人性格突出的艺术追求便逐渐移向当代的群体人性格突出的艺术追求。作者以群体人物为收拢目标,群体中的个人都为非中心人物,但又决不单打一,必定是与其众多同伴并列组合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表面上毫无联系内质上却充满了一致性。于是,我们可以概括非虚构文学作家群体的典型观首先是一种整体综合式典型观。显然,这种整体综合式典型观对于现实主义传统的典型观是一种积极的修正。
非虚构文学对人的把握没有拘囿一隅的精雕细刻,而是多方把握了现实世界的复杂形态结构。尽管每个个体的面貌不完整,甚至残缺,但都拥有着不同的意义独特的侧面。而这些多元的侧面在综合关系中形成整体时,局部的弱化便由整体的强化所淹没。通过这种有效的淹没,作品提示了一种具有统摄意味的、异常繁复的集体行为特征和心态模式。这给人的轰动就是恢弘的整体意义的轰动。
然而,尽管我们承认非虚构文学作品是以整体淹没个体意义的综合式完成了典型创造的,我们却不能认为非虚构文学的典型观中包含了对个性问题的轻视。既然非虚构文学作家们对于掩饰生活真实已经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恨”地步,他们就再无可能趋于入笔之前从某一抽象概念出发的错误选择。生活中也却有一些真实的人物,其个性具有很大的概括意义。所以,重要的不是为个性而个性,而是为了突出的考察群体的典型观而充分尊重个性。
因此,我们可以说非虚构文学的典型观是以真实的个人性为前提出发点而走向整体的的宏观集合境地的典型观。这种典型观既不同于传统的现实主体的个性即典型的观点,也不同与过分看重一般性的而舍弃个性的古典主义类型说,对于有着强烈的民族反省意识的非虚构文学领域,这种典型观无疑是一种十分有力可行的现代礼器。
从分类学的观点来看,现实主义作为文学史上的一种主要创造形式,它既是一个随着现实生活和审美观念不断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的开放体系,又是一个具有一定审美特征的艺术类型。在其真实观和典型观这两个最基本的原则构架上,近年来的非虚构文学作品以大胆的实践做出了一定超越性挑战,这挑战带给了传统现实主义以崭新的当代品格。也许,随时代的交替,这种当代品格又会为崭新的基质岁修正或否定,但应该正视,非虚构文学毕竟曾为古老现实主义河流的不息生命注入了新鲜血液,拓宽了更为广阔的渠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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