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出嫁哥当兵

我的父亲是一个不会理家的男人，也是一个身患劳疾的病人，基本上不能干重活，家里一切都得母亲出主意，四处奔波。母亲除了仁慈，还十分细心。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她就总觉得对不起我。尽管我的姐姐出生在旧社会，两个哥哥出生在共[chan*]党建国初期，可母亲从自家的特殊家境上考虑，认为她对他们在良知上做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尽本份的职责：给了出生的每个孩子一年的奶水，虽然并不富有，却问心无愧。然而对我，她一生愧疚，常对我的哥哥姐姐说：桃妹子（我们家乡把男孩子都用“妹子”称乎小名）一生没有吃过一滴奶，身体最差，哥哥姐姐要多痛点，多让着点。所以以后不管什么事，母亲都偏着我，哪怕四年后我又有了一个妹妹，而这个妹妹是母亲的最后一次生育，她吃了两年的奶水。因此母亲还是最痛我。

其实母亲哪个孩子都痛，虽然母亲目不识丁，她和父亲（小时候读了一年半私熟，因鬼子闹村而缀学，最终文墨不通）拼着命送子女读书，在家无分文、有了上餐难以着落下餐的困难时期，咬紧牙关送姐姐读了小学，大哥读了初中，二哥读了高中。我也读完高中后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滚滚春潮中回家务农。然而这样说来轻巧，我母亲的苦难谁能数得清呢。不知是农村孩子会读书还是我们兄弟姐妹会读书，哥哥姐姐成绩都十分优秀，姐姐想读书，母亲狠心只让她读了小学，大哥想读书，母亲也狠心只让他读了一年半初中，在母亲的天平上，大哥大姐应该做出牺牲，要给弟弟妹妹作榜样，尽管学校老师多次上门接他们读书，父母亲就是不同意，我姐我大哥哭过好多次（其实母亲比他们哭得更多啊，她心底里何尝不想自己的孩子多读些书，何尝不想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生活得更好呢），都在无可奈何中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学业。说句实在话，主要是家里太穷，做哥姐的要出工争工分以养活全家。父母亲为了送子女读书，从来没有为自己的病花过一分钱，都是强撑着苦熬着。母亲每次在我们面前咳嗽厉害的时候就一个人偷偷地出去，把一大口一大口的血吐在哪个角落里，生怕我们看见，有时来不及了，就干脆一口吞下去，我和二哥也只装着没有看见，怕说穿了让母亲心里更难受。每每如此，我二哥就对我说长大了一定要当医生为妈治病，我也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给母亲最好吃的。

我开始懂事的那天起，我才知道姐姐是人民公社最早的卫生员，要是多读点书，她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医生了，可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我又因感冒没有及时医治，引发了非常严重的肺炎，十几天高浇不退，到处借钱请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最很的医生，因钱少而不肯用好药，浇还是退不下来，咳嗽也越来越厉害，母亲望着我只剩下几口气了，也一筹莫展，甚至连熬粥的米也借不到了（母亲到处借钱借粮以度难关，有近两个星期到邻村去借米借粗粮都被拒之六外）。那段日子我娘天天是抱着我亲着吻着，用湿毛巾敷在我头上，眼泪也哭干了。这时一个好心的肖大娘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就做媒让我的姐姐以十块钱、两担谷的身价，出嫁在一个离家二十里外的婆家。就这十块钱、两担谷，埋藏了姐姐的青春和本可以转正当医生的前途，让我全家度过了最艰难的两个月，自然也救了我的小命。如果今天用时髦说，我的姐姐为了救我的命，献出了她的青春，牺牲了自己的前途，一点也不为过！我童年的记忆里，姐姐出嫁那天，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和懂得了母亲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姐夫是个忠厚老实的本分人（我一生最尊敬这个姐夫，可惜好人命短，五十岁那年姐夫因患舌癌，长沙手术后医治无效，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让我可怜的姐姐至今守寡），常来家中帮父母做事，好让我和二哥安心读书，因为这时候爹妈狠心地把大哥送到部队参军去了。

大哥在十八岁那年参军，从此我家成了革命军属，每年能够得到一笔少得可怜的政府补助（那时政府补助半个劳动力的工分），而这正是母亲让大哥去当兵的理由之一，当然还有母亲想大哥有一个好的发展前程，因为当时当兵是十分受人敬重的。她不再想让姐姐为家庭牺牲自己的前途的事情再次发生在大哥身上。洞庭湖里长大的娃娃除此之外，还能找到一个比这更好的前途吗？母亲知道自己身体已经不行了，支气管扩张，每天早晨起床都要坐在床头咳嗽一个小时左右，常常大量吐血，又不可能到哪里生出一笔钱业为自己治病，她生怕我和二哥小妹完不成高中学业（那时候还没有恢复高考，只能高中毕业后参加建设新农村的伟大事业），夜夜在梦中都在说梦话要父亲送我们读书。我娘虽然恨我父亲无力持家，却又时时担心父亲的身体，更怕影响大哥的前途，只好狠心让大哥去当兵，送走家中最主要的劳动力，宁愿自己咬紧牙关，用她自己那瘦薄的脊梁去承受着天大的重担，以藐视眼前困境。那时，我读小学六年级（那时小学本只有五年，可到了我们时却因为教育学制改革，延长了半年学制），二哥读初中，妹妹也启蒙了。大哥当兵六年，退伍的时候，二哥高中毕业回家务农，我正好也高中毕业。这六年，实在是我家最艰难的六年，也是这六年，让我学会了吃苦耐劳，学会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给今天的孩子们听，一定谁也不敢相信，我和二哥在完成学业的同时，几乎把家庭的生活用柴，猪草和家庭日常生活补给全部承担起来了。因为这是我的母亲以六年不曾干过的眼泪和不知吐过多少斤“胸血”培养出来的。大哥在家之日，这个家我娘还有一个主心骨，大哥服役后，作主心骨的父亲实在难以得到母亲的信任。一个五口之家，三个读书的，真正意义上只有一个会做事的却也是没有劳动能力的女人，本已疾病在身的母亲哪有回天之力？因此我们在完成学业的同时，基本上都在帮助母亲料理家务和下地干活。这些生活才真正培养了我们兄弟今天独立生存的能力和智慧，也可以这样说，我们基本上把母亲的聪明能干和吃苦耐劳的优良品德全部继承下来，为我们今后的人生铺就了成功之路。(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