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音波起伏,乐谰依稀。
项羽的悲哀是大悲哀,是彻彻底底的悲哀,是慷慨悲歌之音。那连缀着英雄气短的傲然之气与天、地共鸣。遥想项公,伫立石畔,啸风吟月,剑佩香囊。这英姿勃发,跷勇善战的一代霸王,是如何被悠悠古风所吹蚀,所消磨。簌簌的落叶声,感化了逼人的寒气,凝敛成了肃穆的清露。历史,就像沉甸甸的重锤,给予他深深一击,气象萧萧,他不隐退,不吟诗,不屑一顾。然,虞姬簌然而下的泪花,淡淡的消隐,随风飘逝。
项公就如同晚霞的余赭,如淡淡的虹,如黄昏里的暮霭。历史存留下的时间与空间,并不慷慨地赐予他。尔后,倏忽,白光,一闪,他的壮举——“自刎乌江”!一段传奇的人生,就这样贬损在纷乱的年代,造就了千古绝唱。唱不尽的是霸王凄楚的挽歌;唱不尽的是霸王失意的高奏;唱不尽的是霸王诗化的人生!在这聚敛了英雄末路里的一分感慨之中,我们怎能不“怆然而涕下”?怎能不嗟叹痛惜项公曾经的体魄与性灵?当我们面对那一段历史,心中竟肝胆共振,滚滚翻动。纵使千军万马,虎啸龙吟,也难以灭将岁既将暮的哀凉。
落日,洞悉天道玄机,昂藏着惨烈的絮语,默默然,肃杀,肃杀。即将入夜,有泪,却凝成了坠满旷世遗憾的坟墓;有风,却啸成了溢满雄心壮慨的上弦之月!乌江的水啊,徘徊着,蜿蜒着。乌江的草啊,摇曳着寂寥的露珠,银光闪闪。那众将士的淋漓鲜血,宛若在乖唳,随潺潺的水,奔流,奔流。江东父老一声怜,难掩项公两行泪。是谁笑纳了一曲哀歌,恣意狂舞着释然了的蹙眉?
鼓声。如万马奔腾,“气吞万里如虎”;如洪波万叠;如萧萧朔风,沉沉沙霭。霸王的余音在天穹游荡,久久消散不去。一句“彼可取而代也”,蔚成了那如北风的声声马嘶,南风的嗷嗷虎啸,东风的凄凄龙吟般的英雄气节,英雄气质。也许,项公有梦幻过,有泪流过,有血洒过,有……魂牵梦萦。这是怎样的英雄之梦?美梦?苦梦?空虚之梦?还是幻梦?暮鼓,晨角,却依旧是如此摆脱不了一段回首往事——难圆的英雄梦!月色,朦胧。它内敛了深沉的宏美,却隐匿了烈烈的绝响。河畔。风,肆虐。项公如那连天而去的烈雁,与秋色,与秋声,在翱翔,在嚎戾,在叹惋。叹惋固然存留一丝凄楚,凄楚固然包孕一声涩笑。而这声声涩笑仿佛与滚滚东流的大江水,一分,二分,流。东流,不息。
古人云:“英雄难逾美人关”。是么?军帐,烛光绚烂。酒,令人消魂。春风荡漾,酣畅淋漓。虞姬的柔情慰藉了霸王的憋屈,虞姬的娇哼,动人魂魄,消融了激情,消融了悲思。她呢喃了一番怨,霸王低吟了一片情;她满怀深情地凝视,她喜欢凝视,她缓缓地吟,缓缓地哼,爱与君同行!美人的怀是如何的伟大,如何的胜似千林鸟啼,涓涓地抚摩着霸王忿然的心。三城五池,屠之,换却美人温淑的盈盈笑声,她将项公的傲然融释。茫茫沙漠,有虞姬的爱,那半掩的芳唇,爱抚着项公每一夜,每一夜的梦。昨宵的良缘,在今夜重演。情意浓浓,爱的抚慰,抚慰。
愿项公的亡灵能与虞姬的芳魂在阴间相会。凄凉。纱帐,蠕动,让爱交融,重演那段英雄美梦。幽幽的风,吹拂着满目苍翳一代霸王。萧条。曾经的了无人迹,沉雄的力度,如打夯的齐鸣,如击鼓的翻涌声,绵延,绵延……双影,渐歇。
杜牧曾吟诵:“盛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断剑,残戈,破城,颓圯,萧墙……一幕幕的悲剧,演绎一曲曲的悲歌!斜阳映照着乌江,抹了红艳艳的血色,掩了凄惨惨的狼籍。假使幸如杜郎所言,莫要说历史的动辄巨变,莫要说项公的悲歌错杂迭出,纵然可以重新再来,终究是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言壮语。
这是一幕声容并貌的压轴,是一阕高唱冲霄的终赋!
金风乍起,战马卷土而来。逶迤的。或啸或嚎,惊悚的,联袂而至。
一臂挽盾。独当三军,面迎刀光剑影,意气高昂的啸唱:“才可立足,志可通天。”时光荏苒,岁月消逝。然,项公却既然坚如磐石,百折不挠。他忆念着那瞬间的一刎,遥想当年巨鹿一役,“杀苏角”、“虏王离”,历历在目,似乎从未被风蚀,从未被湮灭。路漫漫,路迢遥,那是你作为一代霸王的辉煌与顶峰的见证。但,细细想来难道是你没落前的浮华虚影么?无言。就像是黄昏在暄叙着黑暗的来临,寂冷,寒掠心头,依旧无言。快战,快战!你毅然选择了快战。你欲重演历史,你欲重演巨鹿一役。
晚烟中,四山环合,清流萦回。苍蔚的林木,年久干枯。残红,繁蕊,亭畔的野花弥漫,飘坠一缕缕的磬香。溪水在尸横遍野的乌江畔流金,流出了古色古香的芬芳。杜鹃在鸣唱,一声声婉柔的脆啼,萦绕在无涯的寂静里。无色的丘壑,无色的坟。孤,孤寂。魂,飘忽。怨魂,如泣如诉。芳魂,薄薄的倩影,幽幽的娇柔,双瞳,明澈而妖娆,一息一息地,跳荡。
天边的落幕,邀约失意的,迷离的,凄惨的景象,渐渐沉沦,渐渐沉沦!
回马枪!人头倏落,血,飞溅。连环阵!千蹄倏折,万马哀嘶。
军角,起。
项公自乱军中杀将而来!满身血迹,双眸却炯炯有神。他手中仗剑,剑端滴着血,一滴,一滴,滴尽了霸王的雄威,滴尽了战乱的狰狞!飞沙走石,尘埃四起。茫茫中,余辉掩上了暮蔼,留却遗韵半分。卒死,卒伤,将亡,将殇!项公默然,痴望,缅想。他噙着满眼泪水,咽风,拂尘,持剑。他欲孤注一掷!已一当十,当百,当千,当万!
御风而翔,就如连天绝去的鸿雁,展翅翱翔,去占据天穹!顿然飞堕阑干外,悄峙葱翠的孤山。远处,危峰峭壁,林茂而奇石嶙峋!千岩万壑的气象,秀丽的山色,与碧波互映,与半宵的霓红的相融。
“溃围”、“斩将”、“刈旗”!一张古琴,平平仄仄,仄仄平平般拂却了一曲悲天悯人的哀调。是凄厉的呻吟,是冤屈的嚎啕,是愤怒的呐喊!是《十面埋伏》么?掩唇,谛听,感怀与心。那是泪,使人怀想,使人动情,使人愤然,勃然大怒;那是怨,使人惊悚万分。血溅战袍,杀气浩然,阴森,寒风吹拂,古韵渐浓。斩将!花飞,花谢,那渐歇的人影,将一轮将西的夕阳挥洒,簇拥上了悲风的寥廓。感喟:“天之亡我,我何渡为!”,响彻云宵,响彻万古而流芳百世,抚慰千古抑郁的悲戚。孰知?项公的心中,却早已被一丝一缕的神伤所黯然侵蚀。抚几空嗟咨?大弓长戟,圆月弯刀,杀,杀出重围!朝晖落日,曲终人杳,苍凉古朴的战场,充斥着烈烈的伤激,飒飒的啸风,卷起了人首尸寰,天人缘尽!
铿锵的梦,飘零,飘零。
夜。深夜。是谁在啜泣?洒洒的泪,咀嚼着絮语,微婉而凄郁,怆恻兼叹嘘。静穆中的乌江畔啊,微吟,长眠,由酿血的溪水,响应天边辽阔的召唤,悄悄地沉敛,安息因战而亡的魂灵。一望之余,萧索,月色弥漫,万佛归心,超度长唳不息的游魂。佛法无边,芸芸众生,渐没于喑哑无声的素夜。
仿佛,项公的灵魂随阴风而怒号;随寒鸦而寂寞。他在暴戾,在徐吟:“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视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愁眉,紧蹙,嘶哑的呢喃,悄默地舒展一腔的怨与哀。这是一场悲剧,一场百转柔肠的千锤百炼的悲剧。感慨,项公你曾经的霸业——铁甲烈马,威风凛凛,驰骋天下!而今,却是山河破碎,白骨凋零,浅斟低唱。项公啊,我在心里真诚地默默为你祈祷,为你祝福。“正壮士,悲歌未彻!”是的,悲歌未止,还在缠绵,含着浑浊的雾霭,在沆瀣,在裹尸,在血洗,在屠城……
天边的残阳血已流尽,乌江,乌江,溢满了一泓无痕的水,流,流……
(献给英勇的霸王--项羽)
本文已被编辑[舞袖霓裳]于2007-7-4 1:20:4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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