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翅蝴蝶飞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对着偌大的天空吹气球。
我不到她的眼睛。
然后是那只气球“碰”的一声炸了。
她又从衣兜里拿出一只。
然后又是“碰”的一声。
一只又一只。
我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说罗菲你别这样。
然后我看到了那双怅然的眼睛和爬满泪水的她的面庞。凌乱的头发被风肆虐地吹着。她用忧伤的眼睛盯着我,像是在乞求,那么无助,那么悲凉。我就觉得浑身被电了一下,放开了她的手。
她憋住了气继续吹,直到又是气球炸裂的声音。
我就站在那儿了,很木讷的样子。我只是觉得脑子一片空白,那气球炸裂的声音就像有子弹射入我心脏一般,刺得我生疼,一颗又一颗,直到麻木。
我想罗菲一定是盯着天空吹气球的,因为我自己是那样木木地看血红色的那张大幕布。罗菲木木地吹气球,木木地任泪水打湿她漂亮的头发。我木木地想起小时候和罗菲一起玩气球的时光。
我们就在院子里抢气球,直到那只紫色的气球碰到什么尖的东西发出巨大的响声,把罗菲吓得愣住了。过了几十秒她就大声哭了起来。我是大男孩我不会哭的。但我很害怕,因为罗菲哭得如此惨烈,我妈一定会认为是我欺负了她,那我的耳朵又得面临脱离脑袋的危险了。我说你哭那么凶干嘛,又不是死了妈,不过破了一个烂气球而已。她果真停止了哭声,用眼睛瞪着我,我是刚松了口气那惨烈的哭声又被换作了更惨烈的鬼哭狼嚎。我说敢情罗菲你这是父母双亡来着,要不怎么会又加一倍的分贝和惨烈呢?我以为我这样说后她会揍我,这还好一点,结果她还是那样地鬼号着。我说罗菲你还真来劲儿了你,想不到你如此小心眼,吝啬鬼你!
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并不是罗菲不舍得那只漂亮的气球,而只是她确实被吓着了。
“我觉得那是我心脏炸烈的声音,好疼。”罗菲说。
我却仰天大笑,我想这一什么女的啊,真是比琼瑶还琼瑶啊。
罗菲说你笑什么呀?我还是止不住笑。我说没什么,反正笑死了不会让你偿命。说完继续笑。罗菲的样子很无辜,无辜过后升级变成了生气,生气的结果就是很久都不理我。你不理我才算了,谁稀罕呀,我想。结果那段时间她就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天空。我还是和山子他们在足球场上玩命似的磨耗着我的青葱岁月,整天挥着大把大把的汗水让我的“如狼号”的笑声散落在这个小城市的每个角落,我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生根、发芽。
我的笑声跟狼号似的,这是罗菲说的。我一直以来都爱大笑,整天弄个哭丧的脸来摆着多晦气啊。我妈就把我的笑神经生得异常发达,罗菲这样说着实吓了我一跳,打击不小的啊。我的笑声就僵在半空中,我猜想我的表情一定很狰狞,要不跟猴子或者猩猩似的特逗,要不罗菲怎么会笑得喘不过气儿来呢?要知道罗菲一向是不爱这样大笑的。说实话,当时她的笑声让我浑身不自在,笑得我全身发麻。我就奇怪了,想不通那么些年了,她都是听着我的笑声吃饭、走路、写字的,怎么非得今天说我了。除了一个理由我再也想不出其它的了,那就是今天她那个地方有问题,就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犯糊呢。
最后她终于不笑了,干咳两声,用很认真的表情看着我,再用特认真的语气说,颜风我本是不想说这些伤大家感情的话的怕伤害你可我这人特善良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我不得不说了,只是希望你注意点影响要不然二姨会操心死的你说这关系到你乃至全家传祖接宗的大事儿我也不能不说了你要相信打击是一时的前途是光明的你要稳住……
我就稀里糊涂地听着她讲一大堆话气儿都没喘一下,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不用靠呼吸来维持生命的。我想我的笑声难听怎么又扯到我妈头上去了,这死丫头真是害人不浅!现在想想那时可真是够愚蠢的,她不过是用一大堆话来描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我再这样笑下去我只有到和尚庙里呆着去。
说实话,自那以后,我至少有一天的时间忍住了没笑。可那种欲死的感觉至今还鲜活。所以后来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一如继往地让我的笑声在空气中蔓延绽放。
娶媳妇和活命哪一个更重要,那可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8岁生日那会儿,我妈给我弄了个很大的氢气球,估计带百只蚂蚁上西天去是不成问题的,那气球长啥样儿我倒是不记得了。玩的时候在外婆家院里看见一个小姑娘盯着我的气球看,任我怎样把气球挪来挪去的她就是死死地盯着,我想这都什么年代了难不成你没见过气球啊咋的。不过我瞅着这小姑娘眼睛挺大水灵灵的挺漂亮,脸蛋儿粉嘟嘟的挺可爱,两条麻花辫在头顶上往下垂着挺新鲜的就把气球递给她了。她倒是不客气地一手抓过去,什么都不说还那样直愣愣地盯着气球,我可是真生气了看她那么大的人了,还一点礼貌都不讲。当时我还想着她会接过气球,莞尔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和两排洁白的牙齿,说一声“谢谢”,结果她就这样。我又想或许她牙不好看又黑又黄不敢开口吧,再或许她压根就不会笑!再指不定她本身就一呆子傻子!还没假定好呢,她手一松,气球飞掉了。我也记不清我是更生气呢还是愤怒,反正我哭了,也不知怎的一个8岁的小男子汉还那么小气,哇哇大哭起来。估计那只气球是被吓着了,就停在半空中没再往上窜——原来是线被绞在树枝上了。我就说我的哭声没那么大的威力吧。然后我用泪眼看着那小女孩“蹬蹬蹬”地就爬上树,然后再顺利地下树,带着那只气球。那时我的钦佩之情多过了那份惊讶,也忘了气球的事儿,缠着她要她教我爬树。一个大男子汉是不能输给一个小女孩的。再说,学会了还可以在山子面前臭美一番呢!
我只记得她说,把气球放走好吗,它很可怜的。
我说好,好,只要你教我爬树就成。
那个女孩就是罗菲了。那也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现在想起来真觉得罗菲挺执着的。我本以为她爬树去取气球,是因为她舍不得还想玩,或是被我的哭声给吓住了,哪知她只是为了再一次放它走。
而后我又知道自己拜错了师傅。罗菲告诉我,那是她第一次上树。
从那次气球爆炸事件后我就再没见过罗菲玩气球,每次她见着气球都会躲得远远的,我想罗菲生来就和气球有仇。
这个女孩有点笨,要不说是奇怪吧。这是我对罗菲的第一印象。
山子竟然打我了。
山子是我同学是我邻居也是罗菲的同桌,更是我从小到大一起踢球一起在旱冰场上撒下幸福汗水的臭小子外加好哥们。他本名不叫山子的,大家都叫他山子我也就叫他山子了。只是罗菲总是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和他本人反差很大,他人雷厉风行的,可名字可爱文静得可以——冯小哲。他是不喜欢罗菲这样子叫他的,就像罗菲不喜欢听他叫好“菲菲”——和“狒狒”谐音的呵!可他俩谁也不理谁,罗菲依旧叫山子“冯小哲”,山子依然管罗菲叫“菲菲”。
山子说颜风你今儿跟我一起走,就别叫罗菲了。我纳闷着山子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以往总是我不愿意带着罗菲这个拖油瓶,可山子好说歹说总跟我作对。现在我才明白了,他是想对我施用暴力而又不愿意让罗菲看见他的熊样儿。山子一拳猛地揍在我脸上,然后我就闻到一大股血腥味儿。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呵,所以我条件反射地一拳回了过去。只是最终拳头停留在半空中,这可不是男子汉作风的。然后山子用特具振撼力的声音说,颜风,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可我分明感觉到那声音在颤抖。
呵,我本来就不是东西。我说过,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其实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招惹他了,他竟然打我,下手还挺狠,我脸都给打肿了。罗菲问我是怎么了,是不是打球撞栏杆上了?
我说没什么,山子打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特平常。只是我看着罗菲怒气冲冲地离开,让我等着站在原地别动。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山子和她就到我面前来了。
罗菲说,冯小哲你是不是打了颜风?
山子说是,我就要打他这个孙子。
“我操你大爷的冯小哲!你别以为狮子不发怒就成病猫了。”我说着就一拳头伸过去,却被罗菲抓住了。我也不想骂人的,更没想过要打人,何况眼前的是我的好兄弟。只是山子他居然说,我是孙子!
罗菲很镇静,我想她是不想看着好兄弟打架,要当和事佬儿。她说冯小哲你为什么打人。
“我看他不顺眼,我就想揍他了。”
估计山子不屑的语气激怒了罗菲,要不她怎么会走过去给了山子一拳?虽然罗菲比山子矮一个脑袋,可那拳头正中山子的右脸。我愣了,山子也愣了。我想罗菲她打人打哪儿不好非得打脸,打伤了或是打变形了就没女的追了。咱山子可是个大帅哥,1米8几的个儿,不羁的发型和总是带着不屑眼神的眸子,加上有个特有钱的老爸,学校追他的小女生多了去了,一个个“小哲”、“小哲”的叫得肉麻。可他还是愣头青一个,从未谈过恋爱。或许是他不谈恋爱,所以他也不准我找女朋友。记得难得有过一个女生送我围巾什么的,山子愣是去坏了我的好事儿。他说你们省了这条心吧!人家可是早就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了,漂亮着呢!瞧你那样儿,也不自个儿照照镜子去……结果之后再没人来找我以至于到了高三了我还是没能吃到青苹果。
罗菲打了山子后很镇定地对我说,走,颜风,我请你吃肯德基去。走的时候我没敢看山子,许久后我原本以为山子已经走了,可我一回头就看见山子瘦高的身影,立在那儿一动不动,风吹不倒雨也淋不垮的样子。后来我听同学说,山子回宿舍躲在厕所里躲着哭了很久……
我问罗菲为什么要打山子。她说因为他打了你,而你是我的小弟弟呀,姐姐就应该好好保护弟弟呀。
罗菲说话的表情跟一女英雄似的。呵!我是小弟弟?她不过比我大一岁而已。她这样说也不知是她太老了还是我太年轻了。就仗着这,她老是让我干这干那的,占了我不少便宜。不过还是得说句良心话,她其实挺照顾我的,让我做的事儿还不都是为了我自己好。
“喂,颜风,拜托你先把饭吃了行不?”
“嗨!小子,帮帮忙,把你的物理试卷做了啊。”
诸如此类的。她还时常帮我收拾我那狗窝。看着她帮我叠被子的样子竟有种叫她“妈”的冲动。结果我说,姐。那是我第一次叫她姐,她先是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摸摸我的头,说,弟弟乖。
其实罗菲的样子真不像是18岁,跟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样。不过照这样推下去,她一岁的时候年龄为负。
自打8岁那次见了罗菲后我就爱往外婆家跑了,因为她是和外婆同院的。我放学后总是穿过那许多的大街小巷拐到外婆家,然后就赖在那儿不走了,让外婆打电话告诉我妈我不回去了。那时我也懒得去想我妈会怎样收拾我。我问外婆对门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外婆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说,哟,你这个坏小子。我一直没想明白我不过是问了问一个女孩的名字而已,我怎么就坏了啦?
外婆说可怜啊,那么小就没了爸爸。我说谁啊?她说就是罗菲啊。
于是我知道了那个爬树很厉害的小女孩叫罗菲,她没有爸爸。
我就使劲摇外婆,问她罗菲怎么就没了爸爸呢?是出了车祸还是怎么啦?可是外婆不说话,眼睛盯着外面,最后挤出“造孽呀,造孽呀”的感叹。
听多了外婆的“造孽”我就受感染了,也一致认为罗菲可怜。为了表现一下自己是极具同情心和爱心的男子汉,我就跑到罗菲跟前嘘寒问暖。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可真是没良心。
我说罗菲你不要伤心,没了爸爸有妈妈呀,我有一个特棒的爸爸,我可以分给你一半啊。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罗菲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就没爸爸了呢?别人都有爸爸的啊?
所以我才说我没良心。那时候外婆不告诉我罗菲爸爸的事儿我就只好去缠罗菲了。那时候好奇心超过了那种叫做爱心的玩意儿,可她也不告诉我。她越是不说我就越想知道,老师说要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是。只是我不敢用刀子威胁外婆,目标就只能是罗菲了。我和山子就把她堵在那个黑巷口,说你不说就不让你回家。
说到这些我觉得自己早该被弄去毙了。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冤。
她表情坚定地跑进来,抓起我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我记得我哭了,还挺厉害。山子说这丫头怎么这么恶毒啊。一听到“毒”字,我就哭得更凶了。因为我想起爸妈打架时爸爸求饶说,你别咬啊,要谋杀亲夫是吧?你当医生的不知道人的牙齿有多毒吗?
我说山子,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要死了怎么办?山子也急了,可我们又不敢告诉我妈。她要知道了准得把我给灭了,死了还得把我烘干了弄成一干尸才解恨。因为她痛恨欺负女人的男人。听说酒可以消毒,山子就从他爸那儿偷了酒来给我抹上,疼得我哇哇大叫。我以为我会好的,可晚上我洗澡我妈给我搓背时发出的尖叫声让我知道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就结束了。
她说,小子你说你手臂怎么肿这么高还有牙印?我不想撒谎更不敢说这是我拦住人家一小姑娘“打劫”未遂,反而被她咬了,只好闭了嘴什么都不说。我妈特狠,她说你要是不说我就不管你,不给你治。等到那块肉化脓烂掉,到时候你自个儿上阎王那儿招去吧。一听我就被吓哭了。然后山子从对门跑了进来,他那会儿的样子帅呆了,他说,二姨,那是我咬的。我妈还真信了。山子说他问我要我那辆电动玩具车,我不给他,他就把我咬了。
自打那以后我就不敢再跑外婆家去了,倒是惹得外婆挂念。她每天晚上都打电话来问我的情况,说我怎么不去她那儿了。
我外婆现在一个人住的那个地方是我妈长大的地方,也是罗菲小时候跟她妈呆过一段时间的破地儿。我从来没见过我外公,我妈说她都不记得外公的样子了。外公是文革那会儿得病死的,我见过他的照片,从外婆的红木箱底翻出来的一张黑白照,早就已经发黄了,可我依然看得出我外公当年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外婆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要不怎么能生出我这么漂亮的妈,我妈再生出这么漂亮的我呢?听妈说外婆和外公的感情特别好,在那个时代能捅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倒是不常见的事情。这话我信,要不外婆怎会独自守着这个她和外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而且我经常看见她对着外公的遗像说话。我说外婆你那么爱外公为什么不和外公一起走?外婆也没生气,她说她要真走了谁来养活我妈,又有谁来生下我呢?
这话可真够现实的。但有些话更经典。外婆说,爱一个人并不是要生死相许,我当时是想和他一走了之的,那时对于我来说,活着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气。可我想我死了又有谁来记着他呢?我活着可以想着他,念着他,那样他就可以在世界上“存在”得更长久些。
这是我偷偷从外婆日记上看到的。我想外婆还真是浪漫呵!她写得多好啊!哪天我的妻子死了,我也不用殉情,只需好好活着来记着她。
我一直忘了说许诺。
那是高三了,我中学生活的最后一年。那时我正和山子说如果我们再不恋爱就没有早恋的机会了。然后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抱着书从我们身旁飘过,留下一股绿茶的清香。我没能看见她的正面,只觉得那背景很不错,身材挺好。我说山子,你说那女的好看不?山子说他没注意,又没见到她脸蛋,指不定是一特丑的妖孽。我说不至于吧。他说你要不要证实一下?然后使了一个诡异的眼神后就疾步向前跑去。接下来就是那女的理所当然地被山子撞了一下,书全部掉在地上不说,人也跌了一跟头,山子下手还真够狠的。我就顺势跑过去,说小姐你没事儿吧?我本是想叫“同学”的,可真怕万一她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妖怪那我不就丢大了吗?她很委婉地说了句“还没死”就站了起来。我没勇气看她的脸,弯下身帮她捡书,然后看到我们这次月考的数学试卷,“148”的红字特别刺眼。“高三(五)许诺”。我盯了许久,结果换成了她问我有没有事。等我有勇气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却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书,丢下句“谢谢,我很忙”就匆匆离开了。
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许诺。说这话好像我早就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其实我压根就没听过。山子迂回过来,问我战果如何。我说没见着。他说得了吧你,你是被吓着了不敢说吧?我白了他一眼,不想和他贫。我说许诺这名儿你听说过吗?山子说不就是那个文科班所谓叱咤风云的人物吗?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瘦高的背影和绿茶清新的味道。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我妈说你这几天怎么跟幽灵似的啊?你要在学校里惹出什么事来这家你可就不用回了。说着就来揪我的耳朵。她说还有多久高考啊?我说就一年不到吧。她说那你不急。我说我急,我急个什么劲儿啊?高考就考呗。结果我妈用她的魔爪揪得我直叫老爸帮忙。我说妈您可别急呀。她说我急?我才不急呢!你皇帝不急难不成我宫女急?我就纳闷了,我妈多久变宫女,我又多久成皇上了?那我可就幸福了,哪有宫女揪皇帝耳朵的?皇上揪宫女耳朵还差不多。说她是武则天,我是宫宫这还贴切点。不过我们家确实很民主,我爸妈对我一向采取自由放松政策,任我自由发展,不会逼我干什么事儿,似乎我学习上的事儿也不要紧,不闻不问的。可山子就惨了,从小到大又是琴弦又是笔杆的。罗菲就不用说了,她为了她妈啥都能豁出去的。看来就我最幸福了。
我为许诺设计了一千种形象后就决定去看看自己的命中率是否为一千分之一。正愁着没理由就瞅见了那张让我无地自容的数学试卷。我去看了学校张贴的所谓的红榜,文科第一名,好像永远是许诺她们家的似的。阳光挺刺眼的,这几个字在阳光普照下更加刺眼。
我就悠哉游哉地爬楼梯准备侵袭我未曾涉足的南教学楼四楼文科班的领域。教室门口站着几个挺高大的“猩猩”在抽烟,的确是猖狂得可以。我们班的男同胞们在我们一楼算是够狂的了,可也是只敢躲在厕所里抽烟。那几个猩猩说,小弟弟你干嘛来的呀?我挺客气地说,我想找一下许诺,麻烦你们帮忙叫一下。他们却哈哈大笑起来,罗菲听了这笑声就再也不会说我的笑声如狼号了,要不用啥词儿来形容这般猩猩们发出的声音呢?怎么听怎么觉着阴森。然后一个大猩猩用特挑衅的眼神盯着我,他说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啊?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就来撒野……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估计他们认错人了是。但我还是火了,说你怎么说话的呢?他说怎么要打架是不?我说谁怕谁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挺虚的。我本来就是个几乎不打架的好孩子。硝烟正起时钻出一个人来,是许诺!这是我的第一感觉。她说你们给我滚回教室。声音不大,却镇定自若,极具振撼力。那几个人就真灰溜溜地进教室去了。我看着她,确实很漂亮,一时竟忘了说话。她说你是来还我试卷的吧?我就把试卷递过去。我说我是高三(18)班的颜风。她说我知道啊,校足球队的,我看过几次你们的球赛。天!我还不知道曾被这么优秀漂亮的女孩关注过呢,想着自己就心跳加速。
说那么多,只是想说明一个简单的问题,就是我喜欢上许诺了,在我想了一千个理由为什么总是想着她后我就十分肯定了。我本来是想告诉山子的,可他威胁过我不准我在他和罗菲之前动邪念,不然会让我很好看。我知道山子这人说到做到,于是不敢了,还是省点事儿的好。我就打电话告诉罗菲。我说,罗菲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了怎么办。电话那头沉寂着。我说拜托,发声证明一下你还活着啊。然后听她“哦”了一声,再然后就是电话挂断的声音。我正生着气电话就响了。“那,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不——知——道!你爱咋办咋办,拌葱拌蒜可都与我无关。”
我想罗菲今儿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还以为她可以帮我出谋划策的呢,结果只落了个生气的份儿。我气冲冲地回到教室,看见书下压了张纸条,是罗菲写的。她说,颜风,你只要记得你的海洋大学就好。别忘了,下午三点有球赛。
9岁那年我小学三年级。楼上的房子要娶媳妇了,妈妈告诉我。我说多新鲜啊,房子都可以结婚。我妈说,你真是不懂语言艺术,你老妈的意思是有人要搬进来了,咱有新邻居了。我说关我什么事儿啊就跑出去踢球了。刚到楼下山子就使劲儿踹我,我说你有病啊,我又不是球踢我干嘛?山子的表情挺古怪的,我都读不懂是什么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说,颜风,你看那个小丫头,好像是那次咬你的那个吧?我顿时就慌了。山子接着说,她咬都咬你了,不会还要找这儿来奏你一本吧?我使出浑身的劲儿顺着山子指的方向看去。我靠!还真是那小丫头片子,她怎么就阴魂不散呢?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妙了,拉着山子往回跑,我们就那么一口气“蹬蹬蹬”地上去了。我抓住正在上网的妈,我说,妈,刚搬来的是谁呀?我妈回我的话让我想直接从窗户那儿跳下去。她说,我刚才不就是想告诉你来着,可你一溜烟就不见了。就是以前和你外婆住一个院子的那个阿姨和……没等我妈说完我就瘫软在地上了,山子仍在旁边气喘吁吁的。
“颜风同志!你们怎么没换鞋就进来了!看看你们的脚印,真不知道劳动人民的辛苦啊……”
我就知道她一叫我颜风同志就准没好事儿。可怜我还得把地弄干净了才能脱身。
“唉,我说颜风啊,呆会陪妈妈一起去拜访一下新邻居,听外婆说你和那个小姑娘不是玩得挺好的吗?”
“嘿,老妈同志,你自个儿去就行了,干嘛非得拖上我呀?我不去,就不!”
“你以前的是挺爱串门的吗?今儿怎么了?”
“我都说了我不去了,你这人烦不烦啊?”
真可谓是冤家路窄啊!!!
我可爱的班主任踩着小碎米步走进来,还带着一尾巴——罗菲!
没得说了,那她以后可就是我同学了,还恰好坐在我后面。
山子说,她会不会帮你妈盯梢呀?
我说,有可能啊。谁知道她有没有被我妈收买。指不定还盯着你呢。
所以她一坐下我和山子就异口同声地说,罗菲你是我妈的卧底吗?那时候我啥事儿都忘了,置生死于不顾,就想着如果她要打我们的小报告那我们就没好日子过了,在我伟大的老妈面前再扮不成乖孩子了,上课也不敢玩儿了,呜……
罗菲漂亮的大眼睛瞪着我,她说,我有爸爸的。
我和山子心中那道防线仍没垮,接着她说,我不明白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所以,防线彻底解除。然后才想起她爸的事儿,我那时根本就不再好奇了。
再之后的事情是顺理成章的。我和山子之间又加了一个罗菲。我们仨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我和山子踢球,罗菲就在旁边帮我们看东西,在那里看书等我们。同学戏弄说,怎么,你们还带家属的啊。我和山子还特别自豪地回答说是。
我又得说许诺。因为她我差点丢了小命儿,不就是那次遇到的那几只猩猩呗。放学后我和和山子走在路上就看见他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山子说瞧那几个黑脸金刚,多逗啊!估计又要上哪儿招事了。我说怎么那么面熟啊,怎么就那么面熟了呢!那时只愿上天借点油给我——抹在脚底下跑得快呀。我说山子你快跑呀,然后我们就拼命跑,一直跑到一条小河边。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踢球的,在球场上驰骋惯了,要甩那几个猩猩还不跟玩儿似的啊?山子喘着粗气问我惹什么道上的人了。我说就是那高三(5)班的许诺,我还没整明白是咋回事儿呢!山子沉默了许久,然后冒出一句“最毒妇人心”来,弄得我很疑惑。他接着说,我看那叫许诺的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一定是报复!
“怎么会呢?其实不过是那群猩猩吃醋罢了,又不关许诺什么事儿。”我一说完就后悔了,山子直愣愣地盯着我,那眼神让我感觉很不真实。
他说,你小子老实点,你要再去招惹那个叫许诺的,看我咋办你。
结果他真就把我办了,把我的脸都打肿了不是。
我只不过是和她一起坐公交车,送她回家而已。
至此,我是终于想通了山子为什么打我了。他可真自私,他不要女朋友就不许我谈恋爱啊?疯子!自恋狂!……再或许是他自己对许诺有意思吃醋了呢。哼,你不要我惹,我还非得把她给追到手不可。我这样想完后就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说山子呢?再或许他本身就是为了我好。
只是我还是僵持着没和山子说话,谁也不愿意理谁,而且座位也发生了变化,罗菲和我同桌换了。数学课时我说罗菲你别睡觉啊。因为她总爱在数学课睡觉的。
她说怎么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吗?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盯梢,我也想睡觉啊。”
结果第二天座位又换回来了。罗菲说,你还是让她帮你盯吧,我不会。
我问她现在和山子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没合好。
“没怎么呀,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罗菲说这话的时候脸都没红一下,似乎那天打山子的是我不是她。再后来一段时间什么都变了似的,我、罗菲、山子没再一起过,反正我是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也很郁闷,一个人打篮球到很晚才回家。
“给你水,颜风。”我回头,是许诺。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本以为是罗菲的,可却是她。以前我们踢球后,罗菲总会递给我和山子纯净水的。
我说又需要我送你回家吗?她说不是,我住校了,爸妈都出国办事了,一个人在家不太习惯。我似乎没什么心情,对她也好像是没了兴趣,满脑子都是山子、罗菲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场景。
又要市调考了,我的亲爱的妈呀,我真想去撞死啊!要不是考虑到撞不死还得留下个伤疤的话,我还真得去撞了。
我说罗菲你怎么样,能考好吗?她说我很好啊。我却看见她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大白兔的眼睛。我知道事情不会是她说的那样“很好”,她肯定是被人欺负了。可她就是死也不愿意告诉我。她永远都如此执着,如此倔强的,我只好罢休了。我说,祝你好运吧,考好一点,自己高兴点,也好对得起那些出题给我们做的老师。
“我会的,你也一样。”
我在外婆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妈出差学习了,我怕消受不了我爸弄的饭就一个人去陪外婆了。至于山子和罗菲还有没有一起回家、一起上学我就不大清楚了。
周末的时候我和外婆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外婆跟我讲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事。有一次提到了罗菲。她说那孩子命苦啊,那会儿她妈妈把她生下来她就没了爸,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只为了他自己的前途和名份就不负责了,因为罗菲是私生子啊。可罗菲她妈可真够傻的,一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说要把孩子养大了等着她爸回来,始终坚信有一天那个负心的男人会回来。罗菲的外公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家里,便和她妈断绝关系,把她们娘俩赶了出来,不管她们母女的死活,这是好不容易才挺过来的啊……
我说那现在罗菲的爸是怎么回事呢?
可外婆却闭上眼睛,不说话了。而我,也哽咽了。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不知道罗菲她原来是这么苦的。我还算是什么朋友呢?
月考成绩下来了,我退后了十多名,山子更厉害了,像坐滑梯似的。罗菲还好,还是那个分数,那个位置。
我躺在床上听蛐蛐的叫声,很静谧的感觉。我想到了许诺,那个天使一般的女孩。她那天跟我解释了那几个猩猩要打我事情。她说是那只最大的猩猩一直对她死绞蛮缠的,她只能告诉他她有男朋友了,估计是把我当成了她的男朋友了。我说那你男朋友呢?她笑了,很干净的笑容。她说我哪来什么男朋友啊。那时我就有一种冲动,很想问她是否愿意让我当她的男朋友,告诉她我喜欢她。可我仍没说出来,心里没底儿,怕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还不知道许诺这次考得怎么样,就打电话给她。可刚接通我就给挂了,我没想好说什么,怎么说,、手里握着电话觉得好空虚。接着电话响了,是罗菲。我就知道她会打电话来教训我的,可是电话那头异常安静。我说罗菲,如果你喜欢一个男孩子你会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呢?半晌,她说,我会等,等到他爱我的那一天。
难道我就要这样毫无把握地等吗?我明白等来的结果只会是她和别的人踩着红地毯走进教堂,也不知道罗菲怎么会这么笨。
然后罗菲说,但你必须得勇敢地告诉她,你喜欢她。
我不再犹豫,不再哽咽。接通电话就说,许诺,我喜欢你。舌头都没打结。我说许诺你能接受我吗?如果能,你告诉我。如果不能请你在5秒钟内挂断电话。可是她不说话也不挂电话。
我躺在床上透过玻璃看那黑色的苍穹,黑压压的似乎要向我扑来。我想到了我妈,还有我的海洋大学,他们都在哪儿?
生活每天都是这样有规律似的循环,反反复复,无聊透顶。
晚上回外婆家的时候,山子叫住了我。
我说:“冯小哲你还想打我呢是吧?”
“我说过让你别去惹许诺,不准去找其他女孩子!”
“这关你什么事?莫非你也喜欢许诺了。那好,我们公平竞争,我才没你那么小气呢!”
山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似乎很失望。他不再说话,空气凝重起来。
“是,我是喜欢她又怎样?如果她是我女朋友了,我是不是就有权力管了?那你以后就不许再找她。”
我说你他妈的是谁呀,轮得上要你来管我吗?
山子很愤怒,他的拳头很有力量地朝我打来,然后我们在地上厮打起来。
山子说,我操你大爷!你他妈可真不是东西!有些人对你那么好你就是一瞎子,怎么都看不到的!
第二天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山子也好不了多少。罗菲的眼睛还是跟大白兔的眼睛一样。我以为她会问我怎么了的,可没任何反应,整天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算题,桌子上堆积的厚厚的书都快把她给淹没了。
高考是不是可以把人弄得麻木?
我说冯小哲你这些天没和罗菲一起吗?
山子反问,你呢?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
很多时候我都会踩着单车送许诺去什么培训班的。有空时我就找一块绿绿的草地躺下来睡觉。
许诺说,颜风对不起。
我说你别这样说。
她说以后你不用来送我了,我有男朋友了。
哪怕这是我预料过的结局,但我脑袋还跟被水洗过一样,一片空白,趔趄着走了。我以为天会下雨,会刮风,会打雷,或者至少是多去阴那么一小会儿吧,可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上,普照着大地,普照着我。所以我本以为我会伤心地哭一场,可是没有。然后跑到网吧玩cs,玩得昏天暗地的。等我出来时,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空中,挂在我永远够不着的位置,只是它是睡了一夜再次升起的。
外婆说有我的电话。我说我不接,就说我不在好了。外婆说是你妈你接不?我只好过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我说妈呀,你玩得尽兴了想起在远方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来了啊?
“我玩?颜风同志你给我听好了!你老妈我现在就在机场,马上回来把账给你算清了!你说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关机?好,等我回来再跟你慢慢说。”
“妈,您省省吧,小心脸上又得多出几条皱纹了,又得花多少银子去做美容啊。”我总爱跟我妈贫,但这次说完我就把电话摞了。可刚放下它又响了,我抓起来就说:“妈您有完没完啊?得了吧,回家再批我吧,省省电话费,您说这钱来得多不容易您就不心疼吗你您?”
“谁是你妈呀?你贫起来怎么跟个女人似的,没完没了。”
是罗菲的声音。我说:“罗菲啊,你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了啊。”她只说了一句,我却哭了,哭得很大声、很厉害,止都有止不住。
她说,我们三个这是怎么了?
我就想到了郭敬明的一句话。他说,原来很好的两个人真的可以变得跟陌路一样。
十几分钟后罗菲出现在我面前。外婆说,这孩子是怎么了,一直哭,我劝都劝不住。罗菲你好好陪陪他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折腾不起了,你说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唉……
听外婆的无能为力的沉重的叹息声,我就哭得更凶了。我想我怎么那么没良心,惹外婆担心。我也害怕突然哪天外婆就真的不在了,那谁来给我做那么好吃的糖醋排骨啊?
罗菲的声音很温柔,她说,对不起。
我想又不是你的错你干嘛道歉啊。可我还是哭,哇哇大叫。外婆说的,跟小孩一样。
罗菲急了,她说你倒是说话啊,要不,要不你叫我姐姐就好了。
我抬头看她,她粉嘟嘟的脸上挂着泪珠。
我说你叫我弟弟就好了。
她笑了。“弟弟听话,弟弟不哭了啊。”
我就真的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是个小孩子,罗菲就是我的大姐姐。那温柔爱抚的声音,让我觉得幸福、快乐。
我也笑了,尽管脸上还有泪。我说,姐姐真好。罗菲也笑,可那笑让我觉得有些凄迷,有种离我特别遥远的感觉。
“罗菲,我妈回来了,她要和我算账。”
罗菲转过身,她说,颜风我得回去了。
“不,你别走,我要姐姐。”那时我的语气分明是在撒娇,我还真把自己当小孩儿了,进角色的速度倒还蛮快。
“山子他被记过受处分了,他和别人打架。”
我腾地站起来,“他妈的是谁啊,敢惹我兄弟。”说完我就懵了。我看罗菲盯着我,眼神怪怪的。是啊,我们现在这样子,像是哥们吗?
罗菲很平淡地说,好像是他为了他新交的女朋友打的。
我正觉着脑中那根弦崩紧了,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我看都没看接起来就说,你谁呀?
“颜风,我男朋友出了点事儿,因为我。我心里有点不好受。”
你他妈不好受我更不好受。我是想吼她的,可她是许诺呀,我怎么可以这样吼她。我除了不说话也没别的招了,反正我的那根弦是越绷越紧了。
“你明天可以送我去少年宫吗?”
我靠!你他妈的男朋友出事了就想到我了,我又不是你的球,踢来踢去的都没个表情。可这话我也没能说出口。
“那个,是谁呀?”罗菲在我挂断电话后小心翼翼地问。
“罗菲,山子的女朋友是不是许诺?”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眼巴巴地盯着罗菲,等着她的答案。她显得十分恐慌,不说我也能读懂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原来那个黄昏我看见山子自行车后座上带着许诺的情景并非纪觉,亦并非眼花。我现在觉得真他妈恶心。我想我怎么可以这样想许诺?那个高高在上的美丽的公主。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她在海边画落日的娴静的样子,还有弹钢琴的她,如此美丽、高雅。
“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罗菲说着,我却听不懂。
我说走吧,罗菲,我送你回家。晚上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好。
罗菲说好吧。我们就那样并肩走着,路灯很昏暗,我觉得刺骨的寒冷。冷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许诺身上的绿茶香。
那根弦断了,绷断了。
我蹲下来哭,靠着那棵未长大的小树。然后罗菲也蹲下来,抱着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外婆家那张木板床上了。罗菲早不在了。我想罗菲怎么把我给弄回来的。
我一看时间,都9点多了。反正都迟到了还不如不去。然后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儿。外婆怎么没叫我?她一向很早就起床开好早饭叫我起床的。我翻身起来,着急地冲进外婆的屋里。外婆睡得很安详,身旁是外公的遗像。我想外婆是累了,让她好好睡会儿吧,也让我为她准备一次早餐。我过去帮外婆盖被子,手触摸到外婆的手,冰凉。我吓住了,一动不动,脑子一片空白。恍惚中又听见我妈的声音,她说颜风同志,你干嘛呢,穿着睡衣站那儿?今儿不上课吗?
“不至于吧,愣那儿干嘛?是久了没见妈了想我了,还是怕我揪你耳朵呀?快去穿衣服,外婆呢?我给她买了几件衣服,快让她来看看喜欢不……“
我一下就哭了起来。“妈,外婆她……”
妈愣了,木木的。然后“哇”的一声就哭起来。她说,妈你起来呀,你不是常说睡懒觉不好吗?
……
办完外婆的后事后我就躺医院去了,高烧几天不退。我看着我妈的样子特别憔悴。爸他只知道干他自个儿的事儿,再加上他不会说话,估计也没咋安慰我妈。我知道我妈很爱外婆,就如同外婆很疼我妈一样。我也很爱我妈,虽然平时总觉得这个小老太太烦得不可理喻,老和她叫板,就像虽然她老爱揪我耳朵其实她很爱我一样。
我说,妈你别难过。我还真怕我妈会气出病来。
她说,你外婆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了,有点出息了,可她还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走了。以前说接你外婆过来和我们一块儿住,她总是不肯,说是舍不得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结果她半辈子就这么孤孤单单的。
我说妈你错了,外婆不孤独,她一直都有外公陪着。
我妈又哭了。这些天她一不留神就掉眼泪。以前总觉得她很坚强,是个女强人,可她其实也如此脆弱。我却没怎么掉泪,或许是前些时候把泪哭干了。
我说,妈我还是想在外婆那儿住,我要多陪陪外婆。
估计这是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我妈用怜爱的眼神盯着我,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我妈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结果妈拉着我爸一起住了过来。她对别人说,来陪我妈来了。旁人的眼神很古怪,怕是怀疑我妈受打击过度神经出毛病了呢。
其实我爸也挺乐意的。他说挺好的,安静,空气也比这边好。对啊,这有利于他写东西。
几天后我去上课,老师挺关心我的,问我好了没有。我笑着说好了好了,老师放心。我呀精力十足,这不刚出去旅游了几天吗?
我瞅着那老太太的脸由红变白再变黑了。没容得下她发火我就一溜烟跑了。后来我才知道山子转学了,罗菲也一直缺课没来。
我主动从球队“退役”了。老班特激动,她说好啊好啊。然后那唾沫星子乱飞。看她激动的样子,我还真怕她血压一上来就晕过去。
我往罗菲家打电话,不知怎么回事儿她家电话停机了,打她手机也总是关机。正当我准备动身去找她的时候她就来了,显得很疲惫。我说罗菲你哪儿去了啊,不会是去撒哈拉了吧?怎么不叫我啊?罗菲她淡淡一笑,那笑容如此牵强。她说,哪有啊,没事儿。我又问她山子怎么样了。她说没事儿,他能有什么事儿啊。
之后的日子我过得挺规律的,什么都不再想,只是做题、打球、听音乐什么的,很单纯的生活。偶尔我会去看许诺弹钢琴,或许能看到旁边坐着的不耐烦的山子。在一次画展上看到她画的《落日》得了个什么一等奖。偶或我会和罗菲一起吃饭,一起去打网球,只是我们都不爱笑了。
有时候会在走道上碰见山子,我们只是装着不认识其实心似狂潮地擦身而过。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
高考后,我妈带我去了桂林,去看它的山、它的水。就在漓江的小船上,我爸在那神经兮兮地吟诗,我和我妈在看水里的石头的时候,我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却是罗菲。她说颜风你还好吧?我说我好着呢,这儿可好玩了要不你也来吧?她说,颜风我有话想跟你说。我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结果电话却被她挂断了,在沉默了几秒后。我觉得罗菲怎么这么奇怪呀。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再拨过去,已是忙音。
我妈问我是谁,我说是罗菲。我妈再跟我说什么时我已一溜烟跑了,什么都没听到。
我跑回旅馆翻出那个可以查分的号就拨了过去。电话那头用很温柔的声音告诉我两个字,缺考。我不相信,连拨三次,还是得到同样的答复。
我似乎觉得天崩地眩,倒了,倒在旅馆肮脏的劣质地板上。我爸说看吧,让你别查你非得……我妈很小心地说,没事儿的儿子,真没事儿的。我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不说话。突然我爸兴奋地叫,他说臭小子,还逗我们啊,你考得很好啊!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那些日子就这样被风一吹就带走了,一去不返,带走那些笑声,吹散了,散落在我所不知的哪个天涯。
那些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
现在我总算明白罗菲为什么如此痴迷《那些花儿》。
从桂林回去后我们又轰轰烈烈地从外婆家搬回家去了。半年没来过了我感觉有些许陌生。我飞快爬上去,看到门口坐一男的在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地上已满是烟头。我说你谁呀坐我家门口要饭来了?那男的抬起头胡子拉茬如荒草丛生,站起来甩了我一巴掌,挺响的,却不怎么疼。
我说山子你流浪去了?怎么一回来就打我?我哪儿又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山子突然就哭了起来,就像当初我哭一样,让我手足无措。
“罗菲出事儿了,她们家出事了,她们家也没了,她妈也没了,现在连她都找不着了……”
我实在听不懂语无伦次的山子在说什么。我急了,跑到楼上,看到门上贴着的红色的大封条。
罗菲的妈贪污,200多万,3个月前被逮捕,钱已被罗菲她爸带走。后来罗菲一直住在山子家,一高考完她妈就自杀了,罗菲也不见了。
听山子说完这些我感觉特不真实,我说这是梦吧。可面前的山子还在抽泣,眼泪鼻涕一大把。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吼着,却无泪。为什么事情发生了这么久,这么严重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真他妈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山子说,都是你!都是你!……说着就跑掉了。
再后来就是我看到罗菲在这个草地上吹气球,以前许诺常来这儿画画的。她说在这里看落日会很美。
她还是不停地吹,气球一个一个地炸掉了。
最后,她终于停下来。那些红色的气球碎片就像是血。
我说罗菲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罗菲说,颜风你知道吗,我妈就是这样“碰”的一声就没了,没了……
填志愿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填的理工大学。罗菲说她要留下来呆在这儿永远陪她妈妈的。那时我却一心想着要离我妈远远的。可在外婆去世后我就知道自己应该留下来。我现在觉得当初的决定很伟大,它多了一分作用,我可以留下来照顾罗菲了。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几乎每天我都要去看罗菲。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我最最亲爱的姐姐。有时我会看到她和其他人一起快乐地做游戏,开心地笑着,无忧无虑。有时候她会很安静地坐地椅子上,眼睛木木地望着天空,很忧伤。医生说她每天都很安静、很听话的。只是到了黄昏的时候变压器得很激动,亦很恐慌,那时候不得不给她注射镇定剂……
这感觉上有些像《年华似水》里的女主人公,她也是极度恐慌,在每天的黄昏。
所以我尽量在黄昏时来陪她,看见我她会安静些,不用打针她也不会闹。只是她还是很恐慌,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我只有轻轻抚摸她的头,说,不怕不怕,有我在。
后来我特意去看了许诺那幅《落日》,上面有一排小字——
“你知道落日的颜色吗?红?金黄?
不,那是残破的血色。“
罗菲也说过,血色的黄昏。
这似乎已到了故事的结尾。
最后的最后却没有山子,没有许诺。
山子去了遥远的西藏,那里有自由的天空和真诚朴质的歌声。他给罗菲留下了一张信用卡,我知道里面有为数不少的钱。他要我好好照顾罗菲,如果我还要活下去的话。我只是笑,只是笑。我想,穿上军装的山子一定更帅气了。
我仍清晰地记得罗菲那句让人撕心裂肺的话。
“颜风,过去的真的就永远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吗?”
老天爷,让我再做一次梦好吗?
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清澈的河水,欢愉的虫鸣……这些我都可以不要,那个梦里,只需要罗菲、山子和我,还有那已散落天涯的笑声……
那些故事这样被风吹散了/连同停留在半空中的微笑/还有那片天空/那段时光/只待风将它们埋藏
罗菲
我觉得那些傻子很幸福,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连同悲伤。所以他们过得很单纯,很快乐,亦很知足。只要在街上碰上了,我一定会买根糖葫芦送给他,那样他就笑得更欢了,他们是那么容易就满足了。而我们呢?总习惯了不停地向别人要,永远止境。
我喜欢的男孩叫颜风。尽管他总是夸自己长得帅,我对这些没有清楚的概念,反正我就是喜欢他,愿意为做任何事情,不愿意看到他受一点伤害。他给我风一样的感觉,干净、清新,然后有着明媚的笑容。每次听到他豪爽清脆的笑声总让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内心如同火燎一般,我只好自私地告诉他说他的笑声很难听,就跟狼叫似的。我想,不管他长什么样我都是喜欢他的。我最喜欢吃的雪糕是“青梅竹马”,因为我多么希望自己和颜风的关系可以用这个词儿来形容,但这毕竟只是希望,老天爷一向都爱跟我作对的。
我生命中最爱的人是我妈妈,虽然她偶尔发病时会骂我甚至打我,虽然她很少照顾我。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我爱她,我感激她能摒弃世俗的眼光勇敢地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若不是她的勇敢坚强,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个轮回道里挣扎呢。她是一个执着的女人,她可以执着地一个人背起整个世界,执着地等着那个在她最需要他时却抛弃了她的男人,等过了一个又一个四季春秋。我或许便是她执着的结晶。
认识颜风的时候天空的颜色出奇的好看。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没想通那时我是靠什么爬上树把那只气球给弄下来的。我只是想把它放了,因为我知道它肯定很是向往那浩瀚的天空,这样并不是我不要爱它,而是因为太爱太爱了,宁愿让它去找它自己喜欢的天地,正如我是太爱颜风,才任他去追。虽然冯小哲说要勇敢追求自己的东西,毕竟我和他所持的人生观不同。
我恨那个男人,是他让妈妈变成这样子的。他为了他自己的仕途和荣华富贵带走了妈妈世界里所有色彩,在她心上烙下一块大伤疤。可妈妈却让我不要恨他,因为他是我爸爸,是他给了我生命,并让我和她一样,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我想,这女人真傻。
冯小哲是颜风的好哥们也算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他很照顾我,对我很好。他总是那么潇洒那么酷,有许多女孩子围着他转,他却表现出很不屑的样子。这年头能做到如此也算不容易了,像颜风他就做不到,如果没有冯小哲管着他。我想,以后有谁能冯小哲的女朋友会很幸福,是几世修来的福。
然而我却打了他,下手很狠。因为他打了颜风,我却不知道我这样自私的做法带给他多大的伤害。
我听电话那头的颜风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问我他该怎么去做。我挂掉电话心里有些慌,怕他接下来会说那个女孩就是我。
可我又何尝不希望是这样?在窃喜几秒后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灰姑娘。而后我就看到颜风身边多了个如同天使一般的女孩。
我在网上的名字就叫灰姑娘,而后好友中多了一个叫王子的人。他跟我说好多好多话,关于他的事。我也挺愿意告诉他我自己的事情的,他总会给我些许安慰。
我说,王子,你知道吗?我望圆了十五的月亮,可是我又把它望缺了。他说喜欢他,就告诉他。我问他是否也会告诉他那个心仪已久的女孩他的心事呢。他说他会的,他会手捧一束玫瑰,送给他自己心爱的女孩,然后亲口告诉她,他爱她。说完这话他的头相就变成灰色的了。我就想我是否能做到像王子那样勇敢。
当冯小哲手捧玫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愣了。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说,菲菲,我爱你。
“爱”字,对我来说如此沉重。我说,冯小哲,你别开玩笑了。
“不,我没有开玩笑。菲菲,我就是王子,虽然我知道我不一定是灰姑娘的王子,或许永远不会是。但我爱你,这是我的宿命。这与其他无关,包括你爱的是颜风,包括颜风喜欢许诺。这是单独存在的事实,无可改变。”
我哭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冯小哲他不说话,抱着我,让我靠在他肩上。我脑中全是我扇他耳光的那幅画面。这时我才知道那时的他会有多么伤心,多么难过,多么委屈。他打颜风还不都是因为我吗?
鱼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看得到,因为你在我心里。
我就是那只鱼,颜风所不能看见的,冯小哲他都明了,只是我不能将那片海装进心里。
我以为我妈等来了那个男人她就可以幸福了,可她的一生终究还是个噩梦,中间有过欢笑有过幸福可终也免不了被黑暗所吞噬,除非她能及早从梦中走出来。可她太执着了,心最后被自己最爱的人伤到支离破碎。
那个男人回来了,又走了。留下绝望,留下残破的血色的黄昏。
妈妈走的时候就要坚强,考个好大学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就可以忘掉所有忧愁。我很听话的,所以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至少不会让妈妈看到我的眼泪,我宁可一次次咬破嘴唇。之后我寄住在冯小哲家,没人知道,我会更难受,如果我不流泪。
我学会了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把话埋藏在心底。只是有时候我会沿着跑道一直跑,一直跑,不停下来,到最后泪流满面。
颜风说他很难过,我说你还是告诉她吧。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可我却未能告诉他,我是如此喜欢他。
再后来,许诺成了冯小哲的女朋友。其实我知道,他不说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小哲说,和许诺在一起他觉得不自在,他知道其实并不喜欢他,她这样的人,喜欢的只是自己。她只是需要那么一个人来做挡箭牌,为她减少一些麻烦。
气球终究是要炸的,我也终究会崩溃的,我的心并不是陶陶罐罐,可以装那么多的东西。我想如果它承受不了会怎样,我害怕到最后颜风都不会知道我爱他。
可我还是说不出口。他为了许诺哭得很伤心,懦弱得像个小孩子,这让我很心疼,可我不知道一切会怎样。我只是在想,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吗?颜风他很乖戾地叫我姐姐,我很难过。我知道,这一生我都只能做他的姐姐因为我不是许诺,我没有她的才华她的气质,她的美丽她的温柔……
我想我妈妈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她教会了我执着。我一个人跑到看守所外面静静守着,直到枪响结束了一切华丽而忧伤的梦。
我见过一句话:我把气球吹胀,刺破,倾听空气重获自由的声音。
我想那一定很美秒。
只是到最后他都不会知道我爱他,这是我的命,在劫难逃。
坠落的时候/我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才可以显得优美/从容/终于终于/我飞了/而你还留在原地/想你想我的目光/会不会因此而格外的温柔呢
跳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满脸慈祥的老婆婆请我喝汤。她说,苦命的孩儿,喝吧,喝了你就可以忘掉一切不幸和痛苦,就可以快乐了。
我笑笑,说谢谢我不喝。我要记得来世去告诉他,我爱他。我要记得,来世还要那样执着地守着自己的爱和幸福。
尽管很痛苦,就如同折断了翅膀飞翔。
我看见妈妈在等我,她不会不要我的,永远不会,我知道。
我就笑着向下坠落。风呼啸而过,我似乎感觉到了那些恒久的面容和笑声,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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