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
——你,我这样的爱,却只能静默以待。
他只穿两种色调的衣服。白。黑。
他头发很长,细细碎碎地遮住了眼睛。
他走路的时候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似乎是盯着鞋尖那样安静地走。
那是寂寞和抗拒的姿势。
他耳朵里总是塞着耳机的,我不知道那是疯狂的摇滚还是舒缓的小夜曲。
他是安默,我叫他默默。
打开门,一片狼籍,屋子已全是闪着耀眼的蓝,有些班驳,像是伤口。
颜哲站在那里一脸灿烂地笑,头上顶着尖尖的帽子,脸上沾着些许油漆,活像个小丑。
“你,你不是要明天才回来的吗?”
他在那里咯咯地笑,脸胀得通红,很呆瓜的样子。我累的,真的很累,掀开沙发上的报纸躺下来,没理他。他从梯子上下来,把旅行包从门口提了进来,然后,过来抱我。
“怎么了我的乖乖?很累是吗?回来怎么不来个电话,我好去接你……啊,你的头发……”
我不知道他几时变得如此聒噪,我讨厌话多的人。我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回卧室去。
“要不,要不你先到我家睡会儿去?这儿太乱了。我是想在今天把它弄好给你惊喜的……”
“好了,闭嘴!颜哲,谁让你这样折腾的!我准许你把我的墙弄成这样的吗?听好了,这是我的家,我的墙!”
“晓晓,你怎么了,生气了啊?”
“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晓晓,你一定是在逗我,对吗?好了不要逗了,走……”
“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颜哲,我们分手吧。”
他不停地搅拌面前的咖啡,说好,如果你觉得好的话。
有什么东西掉进他的眼睛里,然后他转身离开。
他说,晓晓,我爱你。不管怎样,请你记得我爱你。
我抓过杯子喝完那浓浓的咖啡,里面有泪,颜哲的。
默默。
我对着镜子轻轻叫他的名字。
你有没有摘下你的耳机,那样你就可以听见我说话了。
你有没有剪短你额前的头发,那样你就不会那样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他站在马路对面,瘦削,寂寞。
那天他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黑色长风衣。他低着头,双手插在衣兜里,走了过来。
红灯。
我尖叫。车在他面前急刹。那满脸横肉的司机骂他找死。
可是他还是头也不抬地走过来,抬头,微笑。
我也微笑,我说我是晓晓,你呢?
可他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带过一阵风。然后我看到他身后的女子,她笑得很甜蜜,白色的风衣,灰色牛仔裤,一顶白色的绒线帽子。
她挽起他的手,他取出一只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他们走过来,她笑着对我说,他是安默。
安默,我轻声念着。然后他们上了21路公交车,我,跟着上去。
然后我知道了那个教钢琴的漂亮女孩,她叫诺诺。
回到旅店,我剃光了我所有头发,头皮弄伤了,在流血,却不疼。
黑色发丝就这样飘落一地,如同往日和颜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还没喝完那杯咖啡,他又转身回来了,对我笑,眼睛却红红的。
他说那我得把你的墙还回白色才行啊。
我说好。
其实一切是我吵着要把墙涂成蓝色的。
“晓晓,你不爱我了吗?”
“不,我爱上了别人。”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头发怎么回事吗?”
“以前我的头发是为你留长的,我把它们扔了,重新为另一个男人留。”
默默,你听见了吗,我爱你。
在我头发有一寸长的时候,我在酒吧看见了他。他安安静静地调试酒精,擦酒杯,不和任何人搭讪,甚至头都不抬一下。
我喝掉一杯又一杯酒。看着服务生在他面前写字,然后他敏捷地调酒。
我跌撞着走到他面前,喝完一整瓶啤酒。
我歇斯底里地叫,默默,我爱你。
可是他头也不抬。
然后我抓起笔,在白色纸片上写下“我爱你”。
我注意到他的手竟颤抖了一下。
颜哲刷好墙后,我的头发已经有三寸长了。
当我的头发长到耳垂那儿时,我提着大箱子乘着火车到默默那个飘满雪花的城市,那里有我爱的人。
我离开那高大的写字楼,在21路公交车终点站旁的便利店打工。
默默在这儿下车,诺诺挽着他的手,走进来要了两杯热咖啡。
诺诺看到我,很惊讶,因为我曾告诉她我只是在这里短暂地停留。
既而她笑了,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酒窝。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漂亮而又清纯的面容了。
而他,只是在这个世界游离着,游离在我整个灵魂里。
默默,我爱你,你知道了吗?
我是晚上八点到十二点的班。四个小时我都站在那儿,木讷麻木。
只为了可以在夜幕中递给他一杯热咖啡,看诺诺甜蜜的笑脸。
十二点后我去21路公交车另一端的街道,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然后我看到五彩灯光下一个漂亮妖艳的女人。
她在唱,遇见你那刻/我在心上划下一道伤/伤痕是你愈合的痛……
那时我给诺诺的歌词。
那声音桀骜却又冷锐,穿透我的灵魂。我的眼泪就那样掉落。
她是诺诺,那个妖艳的女人是诺诺。
默默,我的头发垂到肩头了。
可是你们已经很久没来,要一杯咖啡。
可是你还是不知道我爱你。
你不会冷吗?
我看到血红的数字一下从11:59跳到12:00。
心尖锐地疼痛。
泪掉在我用这月的工资买的一大束玫瑰花瓣上,晶莹剔透。
默默,我爱你。
我提着大大的旅行包去看默默调酒,一直到深夜他穿上他的黑色风衣从我身边走过。我又拖着旅行包跟着出去,他上车,我跟着上车;他下车,我也跟着下车。
他终于说话了,他说你不要在跟着我了。他的声音很安静,有些冷。我走过去拖住他。可是他用力松开我的手,走进那所房子, 把门摔得很响。我,就站在门口。
我哭着离开的时候看见马路对面的诺诺,没化妆的清纯的她。黑色发丝在风中一漾一漾的如那浅浅淡淡的忧伤。
颜哲看见我的时候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我,哭泣。
我只是木然地拖着我大大的旅行包在这个黑夜寂寥的车站。
他也背着旅行包,不大。
他哭着说,晓晓你消失半年了,我到处找你……
看着他黑瘦憔悴的脸,我流泪了。
默默你有没有看到我在你门前放的那束玫瑰?不要让它们就那样在孤独寒冷中凋谢了,好吗?
“颜哲,我们结婚吧。你回去把我们的家全部刷成蓝色后我们就结婚。记得是淡蓝,不是深蓝。”
诺诺说她找了我好久。
我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如三个月前一样。
她说,你的房子很漂亮。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白色信笺。
她说这是安默给你的。
上面的黑色的楷书,刚劲有力。只有一行字——
对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我的心猛烈地抽搐,很疼。
诺诺说,他爱你,一直都是。只是他说他不能给你绚烂的色彩,比如你所喜爱的蓝,他的世界只有黑白,只有落寂,因为,他是色盲。而且,他听不见,在他21岁那年出了车祸后就这样了,他也就很少说话。在这这之前,他是乐队的主唱加贝司手。
“他爱我?不,不会的。那诺诺你呢?”
“我?我叫安诺,我是他妹妹。当然,我也爱他,所以我很拼命地挣钱,上那些我厌恶的妆,在我讨厌的嘈杂的地方卖唱,我只是想有足够的钱让他治病。”
“诺诺,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走了,就在你离开的那夜。一辆客车呼啸而过,带走了他。”
红灯,绿灯。
默默。
“最后告诉你,他喜欢百合,不是玫瑰,记得带束百合去看他。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每天都会在那家便利店外放一支百合,那是给你的。”
我用水果刀在手腕上划上一道深深的口子,然后再用一块布系好。
默默,我想我已经记得你了,这条伤痕会一直在,如你。
你,我这样的爱,却只能静默以待。
你爱我吗?像我这样地爱你。
你想过我吗?如我这般地想过你。
我的长发,是你愈合的伤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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