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养儿为防老
几天来总想写点什么,写啥呢又不知道。握笔冥思苦想半天,搜遍枯肠大脑,才搜刮出几句,写来也是酸酸涩涩苦苦咸咸的。
我家脚下的二楼,住着位八十六岁形单影只的老奶奶。一头齐耳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沟壑纵横的脸,遍生着暗褐色的老年斑;一双细小的眼睛,闪着春日暖阳般的光;高挺的鼻,宽宽的额头,瘪嘴里的牙被岁月啃得只剩下三五颗了;个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脚是缠放过的;一年四季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衣裤,一双平底四季黑皮鞋,擦洗得纤尘不染光鉴人。快九十的人了精神矍铄脚步稳健。每天清晨不是立在楼下过道里扭腰踢腿,就是沿着大街边的人行道漫步徐走,一年四季冷暖不辍。偶或感冒血压升高,便去毗邻的中医院找熟识的老中医抓点药煎喝几顿就好了,很少病重卧床。
她——是我嫉妒羡慕拥有健康的老人,也是我同情悲悯的老人。
老奶奶是南充市南部县人,自幼父母早亡族人管家,兄弟姐妹或卖或饿死或送人,解放后想寻找音讯杳无。她于饥年跟着乡亲们逃荒到了剑阁,在六个中产人家做过粗使丫头和厨娘奶妈。解放后经救过的人(她收留过受伤的地下工作者)举荐进县医院做了勤杂工,擦洗打扫,给重症病人端屎倒尿,浆洗缝补医护人员的白大褂和病房里的被褥,夜里给人浆洗缝补,贴补家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节假,没有星期,一日日的劳累为的是一双儿女。丈夫是个一字不识有着坏毛病的人,每日拖了板车在东门桥头揽活。有时几天没主顾,有时活拉不完,若挣个一元八毛,便买酒打牌喝个饱醉,输个精光。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在她身上,日子过得很艰难。所幸搭救过的人隔三差五地送粮票小角衣物鞋子,才得以度过了困难岁月。
岁岁年年在寒暑中过去了,一双儿女长大成了人。儿子中专毕业分配到了县电影公司,女儿卫校毕业在红十字医院当护士。
为了儿女,她夏天没有睡过午觉,冬天不舍得烤炭火,一双原本纤细白嫩的手,被冬天的冰水,夏天的凉水浸泡得十指弯曲像鸡爪。几十年的栉风沐雨含辛茹苦,有了丰厚的回报,儿女相继成了家有了孩子。原以为可以享几天福了,儿女要她带孩子,这一带直到孙子孙女考上大学。十几年孙子孙女的吃喝穿戴都是她管,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不闻不问,两个孙子孙女把她微有的一点积蓄用得分毫不剩余,把她的一头青丝染成了白发,临末只得了儿女异口同声的:奶奶为孙子,该!
六十六岁那年冬天,丈夫胃出血离世。
几年前,孙子孙女在她文革时救过的人(文革时,她偷偷地给几个关在县医院地下室的人送饭送衣熬草药汤,一送就是几年。从十年前起,那几个人的子孙都会开着车提着各种营养品来看望她,走时还悄悄地留下几百元钱)的帮助下,在成都有了一份好工作,买了价格不菲的房子。99年起,她一个人住在三室两厅里,一日三餐不沾荤腥,吃斋念佛。卧室里供奉着观音菩萨。晨昏烧香磕头,不求自己无病无灾,只求儿孙万福平安。
从我进住这日夜麻将声如雷的院子后,端午中秋春节她都是一个人过。儿子在县文教局住,女儿在审计局住。兄妹俩的家到这只需十几分钟,却很少看到他们的身影。倒是这院中的老邻居们在四季更替中嘘寒问暖,帮着买菜购物。身体不好的我除了帮着买菜购物外,还常送她测血压(她一直血压高,胃不好)去问病抓药。
去年初秋,我去成都复查病腿回来后去看她,她含泪说了一件令我胸闷气短的事。
儿子搬走时讲好每个月给她150元生活费(水电费在外),女儿管电话费。今年春节过后儿子以“公司发不出工资”为由少了50元(他是电影公司老总);下半年,女婿以“话费贵”去电信局停了机(女儿是内科护士长,女婿是审计局高级会计师)。她一个人住着太孤单,想与以前的老主人、小主人们、文革时救助过的人、在医院交好的老姐妹们相互问候慰藉,电话停了,出去打又贵。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晚饭也没吃,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像有团火在烧。此后,我常见她立在过道里抬头向天,一立就是几个小时。
生活费少了,吃喝不成问题,城郊的旧识相好常送她菜蔬米粮,我也常把母亲捎来的米面菜薯分一部分给她。只是常听她含泪说不知道孙子、孙女、老主人、小主人、朋友、老姐妹们的情况,心神不要,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我无言。心里堵得慌。
几天前,她在楼下的过道里拦住外出回来的我,激动万分地说:“儿媳妇亲戚的孩子要和我一起住,房子粉刷一番后就请客喝喜酒。我喜静怕吵且又供着菩萨,与新人怎么能住在一起?再说现在的年轻人搂搂抱抱不分场合,昼睡晚归交往又多,人来人往,言语不忌谈吐不俭,我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怎么看得惯,受得了?”她声音颤抖地说后,浑浊的泪簌簌直掉。
我欲劝无言,心痛如锥,挣扎半天才颤声说你去和儿子女儿一起住,病痛起居也有个照顾。再说,你年纪大了,应该和儿女住在一起。
她听后瘪嘴嚅动好一阵才艰难地说,儿子作不了主。儿媳妇嫌她没文化(儿媳妇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没有养老保险,没有退休金拿,又没有积蓄。以前住在一起,逢年过节客来朋聚从不让她上桌吃饭。昨年她生病去住了两天就回来了,儿媳妇每顿都把饭菜弄的硬邦邦的,调味放的重重的。明知她吃斋念佛忌食荤腥,一日三餐都是鸡鸭鱼肉满桌,弄得她肚子痛,胃翻腾,难受极了。女儿也不叫去。三十五年了,女婿没叫过她一声“妈”,嫌她没读过书,嫌她在医院里做勤杂工丢人,老了又没有存折,生日年节从不问候(女婿的父母是文化不高有工作的城里人)。她说儿子女儿一条心:盼她早死。
她哽咽着说后踽踽地走了。看着她消失在拐弯处,我忍了半天的泪顺颊而下,心里像有只爪子在抓,像有把火在烧。我咬牙握拳向天,天,无言有泪——细雨纷纷。
都说养儿防老,骗人,养儿是讨气受!
老人一生为其劳累为其奔波,风烛残年是儿子不要,女儿避之。
鸦有反哺之恩,羊有跪乳之德,人却不如禽畜!呜呼!悲哉!
我想张嘴大骂,却出不了声,满腔愤怒使我喉口难开。
-全文完-
▷ 进入秋粼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