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这次回家探亲是想看三个人。
兵从呜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上下来就直奔县北的监狱。兵的父亲在兵十九岁那年关了进来。父亲是五年前犯的案,照原判该出狱了,可家里来信说父亲还在里面,兵不放心,向连长请了三天假。
兵当初去当兵是因为父亲。那年兵复读高三,这一届年级老师给他们评估,至少有二十个能进重点大学。兵的成绩在年级排在第二和第三之间,用同学小琳的话说,“他啊是北大的苗子。”兵当时也认为是。他那天一高兴还请了几个很要好的同学在饭店搓了顿。兵拍胸脯说今后谁到北京就到北大找他。兵没想到的是这株苗子夭折了。那是离大考还有两个多月时间发生的厄运,兵的父亲,村主任因贪污受贿被抓了进去。警察查收了他家所有的财物,兵的家一下子是家徒四壁,奶奶为此还哭瞎了眼睛。一些父亲得罪过的村民竟落井下石,常找些借口在他家门前指桑骂槐,娘和奶奶被气的双双病倒在了床上。兵看着这个残破的家,心一急就退了学。兵想反正考上大学学费也没着落。几个月后,部队来他们这招兵,兵被选上了。兵后来在部队看小琳的来信说,有四个同学考进了北京。兵看后眼睛闭的紧紧的,朝着家乡的方向敬了个军礼,兵在心里说,我是一个兵!
兵这一去就是五年。兵见到父亲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一张光头下面,一张脸老皱的象个面疙瘩。短短五分钟的见面父子两谁也没说话,兵望着坐在铁窗里头的父亲,准备了五年的话,竟一个字未说出口。父亲转身走时,兵向他敬了军礼,兵大声喊:“爹,我是一个兵!”兵看到父亲听了这话用手背在眼睛上擦了又擦。
兵想看的第二个人是小琳。小琳是他青梅竹马的朋友。她和兵的关系比亲兄妹还亲。父亲出事后,小琳长常站出来说散那些骂街的村民。那段时间小琳常从家里偷偷拿些钱来给他,叫他继续读书。小琳后来考进了南京师范大学。兵记得小琳进大学给他的第一封信里写了这么一句话:“你是一棵穿着阳光的树,我是一根披着月光的藤。”部队不准谈恋爱,兵就没给她回信。兵进部队后的第三年考上了军校,前不久他又光荣的加入了共[chan*]党。小琳后来又给他写了几封这样的信,他也没回,直到娘后来写了封信,他看了才给她回了信。娘说,小琳回到村里教书了,她说,乡里乡亲的眼熟心近。娘说,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丫头这是为了你,她喜欢你,她想等你以后复员转业了,两人好在一起。娘说,周末和公假,小琳经常来帮我做家务,这丫头饭烧的又香又可口,衣服一洗就是一大盘,赶上农忙,她还会跑到地里来帮我干活,十里八村的,提到这丫头,谁不竖拇指,就连你奶奶都赞不绝口。娘说,她是把我当婆婆看了,我也把她当媳妇待了,这样好的媳妇你往后敢对她不好,老娘就打断你的腿。兵看后失眠了好几夜,他其实也很喜欢这个心地善良的小琳,但兵想自己年纪还小,部队正在培养他,也不叫谈恋爱,兵就最终回信拒绝了她。娘不久前来信说她结婚了,是父母又骂又打逼的,说她现在过的不幸福。娘说,她结婚前的一段日子天天跑到咱家来,院里院外的转,象是掉了魂似的。娘说,她出嫁前的一天还来给我做了一顿饭,这丫头边做边哭,还叫了我一声娘,她说,娘这是小琳最后一次给您做饭了。娘说,我听了她这话,心酸的和她抱成一团,眼睛都哭红了。娘在信的末尾骂他,你这个狗杂种,这么好的丫头,你咋就不动心呢。
兵回到村子,村里好多人都相互不认识了。兵在小琳家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进去找她。兵转身离开时向小琳家的大门敬了个军礼,兵柔声说,“好琳儿,我是一个兵!”
兵回家老远就看到娘站在门口踮着脚望。兵看到往日又白又胖的娘现在又黑又瘦,心里酸酸的,娘不容易啊。爹进去这五年,娘受尽了别人的冷嘲热讽不说,还种五亩多的地和照顾丧失劳动能力的瞎眼奶奶。“你娘在乡下就象在油锅。”舅舅有次来信这么对他说。舅舅叫他劝娘改嫁,别再受尽了气还要侍侯一个吃喝拉撒都离不开她的瞎子。舅舅说,你奶奶整天躺在床上有吃有喝脾气还大的很,稍不如意就破口大骂,你娘在家不象人过日子啊。兵没有遵从舅舅的话,反对娘说熬熬就会过去的,她不想娘的离开让这个家从此成为一个房子。
娘看到又高又大的兵穿着一身绿军装回来,欢喜的抱住儿子又哭又笑久久不松手。
娘说,“儿子,娘给你打水洗脸。”
兵说,“娘,您歇着,我自己来,我是一个兵哩。”
娘说,“儿子,娘给你做饭吃。”
兵说,“娘,您歇着,我来做,我是一个兵哩。”
娘说,“兵,我是你的娘!”
兵说,“娘,我是一个兵!”
娘听了流泪了,娘欢喜的说,“我儿子是一个兵哩!”
正吃着午饭,门外忽然一阵“突突突”的声响。娘竖了下耳朵说,“谁家的拖拉机爬坡爬不上了。”兵听了丢下碗,奔出门,一、二、三把直冒黑烟的拖拉机推了上去。有人认出兵是前村主任的儿子,朝他瞪着眼发怔。兵爽朗一笑,朝众人敬了个军礼,说,“我是一个兵!”人群响起一阵掌声。
兵当天夜里就带着这掌声高兴的回到了部队。半年后,爹出狱给他写了封信,爹说,“我儿子是一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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