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老家并没有什么深宅大院,只是两间很小的土坯房。
房子有些年月了。房檐上有好几道椽,都是不足丈长的。我小的时候,家乡人修房都是前檐上两道椽,后檐上一道椽,间隔只架一道大梁。可我们家仅有的两间房却是两道梁,大梁很粗,父亲说那叫龙驮龙。这是一种传统建筑,简易于官府贵胄的厅堂大瓦,又繁琐于乡野村庄的屋舍。父亲说我们家的房子是用几担麦子换来的,原来的主人是谁?他也许说不清了,但我看到我们家的那两间和邻居的三间原是一个整体,想必当时的房主家道殷实,后来落魄,便换着了粮食易了主。我就是在那两间房子里出生的,一直到十九岁离开家。
近二十年来,我已经习惯或一个人在外,或是结婚后与妻子女儿在一起,躲闪在城市的一隅。我们还没有房子,住单位小小的房的拥挤或者住租赁的房子的尴尬,都是我有一种对儿时老房子的怀念,我总觉得老房子是有生命的。即使它那样破败,依然十分坚强地挺立着。
记忆里的老房子一直是那个样子,很破旧,父亲没有能力修缮房子,几个兄长都各自修了新房,我不回家,也就没有重新建房的必要,所以老房子就和父亲母亲一样在慢慢衰老。
想必父亲和母亲刚刚住进去的时候,老房子也许还挺不错,不算破旧。家里人少,房子也开始聚积欢乐,尽管贫穷压迫着人,但生命还在不断繁衍生息,有时欢乐和贫穷是两个患难的兄弟姊妹,形影不离。我们都相继来到这个世界上,到这座老房子报到。老房子是我们成长、辛苦、坎坷的见证。我以为老房子也是有生命的,它知道我们心里的苦,也欢乐着我们心里的甜。老房子把二兄长兴冲冲地送出去,迎接他回来时二哥却没了呼吸,那时我觉得老房子也在流泪,它没有声息,默默地,就象二兄长一样。老房子对二兄长已经没有意义了,它静静地包容了家里的一切痛苦和欢乐,却容纳不了膨胀的饥渴的生命,四兄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它,五兄长也离开了它。我有时觉得房子在为人遮蔽风雨的时候其实无能为力,疾病和痛苦折磨人时,它却无奈地袖手旁观。不久老房子又把三哥送走了,三哥回来时,一个家分成两个家的老房子又吸纳起了沉重的呼吸,可呼吸时时撞壁,它实在有些不堪重负了。三哥为自己建了一座新房,搬了出去。几年后六哥也走出了老房子,最后一个离开它的是我,而最后留下的还是父亲和母亲,老房子和他们住进去的时候一样,没有多少改变。老房子看着我们一个个长大离去,它欢乐着我们的欢乐,痛苦着我们的痛苦,它挡不住生命的成长,操纵不了岁月的改变,却只能忍受寂寞的摧残。但有生命在它的怀抱呼吸的是常常有饭菜的飘香,有脚步的踢蹋,有轻声的咳嗽和睡眠的梦语在时时拂走老房子身上的灰尘。而一应消失了这鲜活的抚摸,老房子便也如失去了生活的伴侣,变得无味而懒散,和生命一样开始了衰竭的过程。我们都没有用时间和精力去治疗患病的老房子,就如了没能力挽救父亲和母亲的生命,老房子越发老了。
老房子在送走父亲后又很不情愿地送走了母亲,那些日子里老房子和我们一样在哀痛中。
母亲去世后,老房子已经没人住了。她是母亲留给我的一份家产,我和妻子、女儿住在城里,所以我不大照顾老房子。但我没想过而且也不准备把它买给谁,也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住进去。我想着的是老房子已经很累了,它不应该再承受痛苦,也没必要给它增添喧闹,它应该享受一点安静。
老房子是看着父亲永远离开它的,也看着母亲离开了它。我不知道老房子的生命还有多久,如果有一天它要坍塌的时候,那也是老房子的归宿,因为生命总有完结的时候。
我时常把老房子的门看着是它的嘴,它开着门时是说着话,笑着迎接我们回去的;窗户是老房子的眼睛,它看着我们出生,看着我们长大,看着我们离去又回家。现在老房子的嘴巴一年四季都紧紧咬着,眼睑遮住了老房子的眼睛,它看不到我们,也不和我们说话。我想老房子可能是在静静地听,能听到我们的笑声和脚步声,它也会很满足。
当我又一次回到家时,老房子的墙皮在一块块地脱落,后墙有些扭曲变形,象是佝偻的老人。但我看到房瓦上长满了油塔,鸟儿踏在瓦上喀喀地响,屋檐下吊着的蛛网时。我想:哦!我的老房子还坚强地活着呢!
本文已被编辑[恋尘叶子]于2007-7-3 7:46:5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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