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有韩生者，名日出，三代诸生，祖为令，颇有田产，父不第，久恋女色，弃家不归，十年无消耗，家境遂落拓。及至日出长，所剩无几，依母织履补衣供寒窗。幸甚，日出颇慧，工诗，有文才，十六举孝廉。邑令资之，以供赶考。

是日，生具携邑令之资赴京赶考，立志必夺功名始归，无愧于心。夙风餐而夜露宿，劬劬蛩蛩。至一地，名曰：摄魂谷。巑岏霭霭，如梦如幻。忽闻崖上有呼救声，循声盼之，则一少女冲其挥手，其声甚哀。生披荆斩棘觅路而攀，及所，见女之踝踵见伤甚异，问之何所出。曰：“妾唤小雅，考乃广陵人氏。”生大喜，言己亦广陵人氏，遂问何以流落至此，又怎生见戚。小雅黯然曰：“妾本良家女，旧岁为贼所掳，几为蹂躏，昨方潜逃欲归，择幽辟而行，不想失身阱陷，痛乎不行，及遇君尔，君若一遣妾反而见老母，则生愿为犬马，死愿结草。”言讫泣涕盈眶。生悯之，告以所之，曰：“恐急切不得回省。”小雅曰：“愿侍君归。”生诺之，视女之貌，秋波盎然，盈盈销魂。于是乎携手进京。

去春闱犹有百日，以是生授书故家子而置小雅于客栈。白出晚归，每夕与小雅促膝而谈，经南纬北，孜孜不倦。小雅无所不晓，理定词畅；日出岸帻笑咏，点到为止。每谈及婚嫁，则支吾不语，似有所期。然则生之囊橐渐不济，无奈，生以苛扣衣食之出以充舍赁，稍稍强之。生由一日三餐减为一日一餐，即夜与小雅共餐是也。虽每昼肚馁，强忍或拾劣食食之，然思及夜与小雅共谈，则遽有无穷之力也。噫！小雅竟不觉有异，怪哉！

久之，生日中而不能久立；辄头昏目眩，乏力而不知南北，甚异之，以有恙。遂叩郎中。郎中审目而把其脉，曰：“血乏。尚有三斗。”生疾问求解。对曰：“似有妖魅摄血状，敢问近来谁与形影？”答曰：“小雅是也。”郎中忿然曰：“然矣。此必狐孽也！泼以血，则毕露，请谨查之。”生喏喏而退。坐立盘桓良久，熟思之，则以郎中之属谬也。楚楚如小雅者，狐耶？况堂堂清明社会，安得有狐哉！是以荒天下之大谬！遂不以然，第良食，以试来日，安然以睡。诘旦，韩生与小雅共餐。生曰：“昨有小恙，叩郎中，曰：‘血乏，与狐共影。’卿以何如？”小雅变色曰：“我狐耶？尔人耶！”辄起欲去，生急谄曰：“罪我，罪我！狐亦愿尔。”小雅复端坐，曰：“此郎中何太庸之极！”俄尔，连桌有二汉喋喋相争，怒目互瞋，火甚，辄动干戈，峙以匕首，刀尖刃利，剑影怳忽。女大惧，辄遽走，然溅血犹沾玉颔，大骇，夺框而出。生即尾随。然出门四顾殊无所见，惟一狐惶惶撞木而偃倒。视之，则小雅是也，大惊，起，梦耳。生闻三更，不觉腹中大馁，梦中所见，历历在目，心有余悸。视小雅，则熬然焉。

俄而，生奄忽仆倒，二夜叉至，驺从导去，经黄泉，入一殿，一判官面如漆炭，虬须似蝟。阶下犹跪一人，披头散发，骶有狐尾，不敢正色。视之，竟是小雅，目光暧暧。判官厉声曰：“逆畜！何敢摄血害死韩生，从实招来，免汝刑苦！”女辩曰：“妾实不知所以然。”判官拍案曰：“仍欲狡辩，大刑！”生急止之曰：“且慢！实不关雅，误于我耳！地以为鉴！”判官悄然曰：“善哉乎韩生，然愚哉乎尔。彼施展销魂摄血术妨尔，尔不曾察乎？”生曰：“失血者饥也，何涉小雅？彼不曾晓也。”判官忿然曰：“汝家三世诸生，乃不晓饥不失血耶？哀哉哀哉！”生默然。判官答曰：“修行耳，彼欲长生须噬生人血。此狐已成精矣，修行劳劳，实为不易；欲求捷径，误入歧途；前功尽弃，惜哉！”判官一掷令，小雅遽打回原形，一千年九尾狐耳。判韩生再生。

次日，生，察己在柩，推盖而起。众人视之无不惊恐而走，生具以实告，众始敢近。寻问小雅何之，众皆不晓。

新鬼志曰：现之为人如小雅者不寡矣；假权生财，假刀杀人，欲盖弥彰，数不枚举；然则为人若韩生者亦不少，彼曹贪慕虚荣，名为栋梁实为庸才，可怜韩母含辛茹苦以供圣贤书，孰知彼乃不知“饥不失血”。悲哉！哀哉！

本文已被编辑[杨依然]于2007-7-1 14:00:5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