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谈文字的简洁

幼时读《岳飞传》，深深感动于岳母以细沙为纸、荻管为笔，教导岳飞习字读书，于清贫生活中成就一代民族英雄。那时候，我暗自以此为榜样，徜徉于无涯学海之中。后来，接触欧阳修和他的散文，为其洗炼真情、纡徐平和、不以文为文的风格吸引，进而震撼于一代文豪如欧阳修者，四岁丧父，竟也是欧母以荻管细沙教导出来的。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评论说“非诗之能穷人，贻穷者而后工也。”这能不能用来反证岳飞、欧阳修等的逆境成才呢？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自古英雄多磨难，纨绔子弟少伟男。”

欧阳修四岁随母去随州投靠叔父欧阳晔，在城南李家发现了一本对他影响致为深远的古书。后来，他在《记旧本韩文后》写到：“见有弊筐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浩然无涯若可爱。”受益匪浅，可以说，是韩愈引导欧阳修走上古文写作道路。韩愈“文起八代之衰”，欧阳修对荡涤从五代到宋初浮艳空泛的骈体文起了重要作用。他在主持全国科举考试时，推行古文写作，取诸学子中“平淡造理者，即预奏名。”亲自选拔录用苏轼、苏辙、曾巩等文学精英，门下亦名士云集。他们共同致力于古文写作且能推陈出新，终于奠定了宋代散文平淡自然，流畅婉转的群体风格。

读欧阳修散文，常叹服其文字的洗练和为文的真情。“权衡之平物，动则轻重差，其于静也，锱珠不失，毫发无损。在乎人，耳司听，目司视，动则乱于聪明，其于静也，闻见必审。”这是他在《非非草堂记》中的一段话，短短五十余字，以天平、水、人的耳目为喻，写出“静”的重要价值，让人吟哦再四，理趣无穷。其文字简练，不可增减一字。在欧阳修诸多散文作品中，有大量记游，无论赠答、抒怀，皆深思熟虑，选准切入点，于山水风光的自然描绘中，显现出贯穿全篇的中心。那看似信手拈来的一草一木、一言一行，无不包蕴真情地透露出纯朴浓郁的生活气息，平易随和地扑面而来。生活是写作的来源，以真情的爱心去体验生活是创作的基础，欧阳修是真情的，他那抚今追昔、感怀生活、沉吟哀乐的情韵意境，使他的作品十分感人，读来令人心旌摇荡。其朗朗清音，久萦耳畔。由此我想，时下诗歌在探索创新的同时，是否有些追求偏涩怪诞，缺少为人处事的真情实感呢？有些散文则缺少字句的锤炼和情韵的美感，甚至以强制性的行为规范图解感情因素。这些不健康的现象，若拿给欧阳修看，会作何感想呢？

文贵以晓畅、平易近人，那些佶屈聱牙、居高临下的东西，读之生涩，又能说明白什么事理呢？古人力忌“格弱字冗”，是指风格娇弱无骨气，文字拖沓不简洁。不心平气和地潜下来，沉入到

文字的内部，精细地品出一个个汉字的原味，就无法做到准确简洁。那一个个动词、形容词，它们的本意是什么，它们的风格、韵味是什么，需要我们品茗般慢慢品来，品出其中的甘甜醇和、个中三味，才能得心应手、运用自如。中国汉字丰富多姿，我们在描写一个动作时，只能用一个动词，这个动词是不是最适合的那一个呢？我们提倡简洁古朴的文字风格，是要把握住汉字的演进和发展，学习古人选词造句，选准需要的，剔除多余的，如同海明威追求的最低限度的小说和他提倡的“电报风格”或“冰山风格”。含蓄简洁、耐人寻味、语短情长……

有一则故事说，明朝皇帝朱元璋对将奏章写得长达17500字的某大臣实以仗罚，且亲自定下奏章格式，颁示中外，使言者陈得失，无烦文。那么，如何才能使文字简洁呢？清人刘大魁说：“文贵以简，凡文笔老则简，意真则简，辞切则简，理当则简……深远而含藏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

高尔基说过：“语言是文字的基本材料，文字是语言的艺术”。要想做到简洁，达到文章的“尽境”，必须首先肯在语言上下功夫，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然后才能考虑怎么说，最后是怎么说才会更明白。文字只是形势，要服务内容，同时，内容也需要通过一定的形式来表达。所以，欧阳修强调文的独立价值和作用。他曾说：“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也者，故其传尤远。”在这里，欧阳修提出，“事信言文”理论，说明为文要有生活基础，事实要有根据，文章要有文采，要服务于所言的“事”即今天我们说的“文章的主题”，这对我们今日为文，有很大的指导意义。

为文要言之有物，有生活气息。每个人都有特定的生长环境和时代背景，一言一行都不可能离开周围环境独立存在。深入生活，细心体察生活，从中发现出或发人深省，或授人理趣的珠贝，以气贯之，以道导之，则文气流动，道理彰然。韩柳古文运动标举明道师经旗帜，提出文道和一的思想，要求文章反映现实，作者须加强修养，以文养气，在语言上务去陈言、文从字顺，这些理论指导了一代又一代人，包括以欧阳修为代表的宋六家。历代大家的经典之作数不胜数，我们在学习作文的过程中，细细研读先人文章，从中汲取营养，会有极大裨益。中国有古老的文化，有悠久的文明史，有站立在历史巅峰的巨人，这些都是我们的“源头活水”。热爱生命，感受生命，沿着生命的轨迹，“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为文，”就会渐趋于简洁。简洁是一种境界，欧阳修们在修炼，让我们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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