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门口,我和司机并排坐在车上,已经一个小时了。眼看着喧嚣的大街上人来车往。六月底的西安流火,天气热得要命,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妻子陪岳母在医院里看病,两岁的孩子在后排刚刚睡着,这大医院就是这样,干什么都麻烦,已经来了两趟了,检查做了一大堆,病因是什么却还没有一句明白话,眼看都下午五点了,孩子也该吃饭了。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从我车前走过,确切地说是扶着车盖向前挪动。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着红色无袖汗衫,戴着一副眼镜,扶着汽车的精瘦的胳膊正剧烈地颤抖着,而在他痛苦不堪的脸上,大滴的汗珠正在滴落。司机一下子警觉起来,轻声说:“不会是骗子吧?”我问怎么回事,司机说:“常有这样的,装作难受得不行,往你车上一扶,然后说是你把他撞伤了,讹你的钱。”我没有再说话,但是心里想,要是装的,他倒可以去演电影了。
可是那小伙子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挪动了。当他扶到旁边的车时,司机说:“脚没有肿。”可是小伙子却终于站不住,倒了下去。
过往的行人纷纷停下观望,可是没有人能够停下三秒的,都只是看一眼就走。他艰难地重新站起,再继续向东面走去。一个挑着担子卖玩具小鼓的小贩停下了,问他情况。我听不到他说什么,只听见小贩说:“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他撞了你,还能再在这里停吗?你不行就打110报警,要不让你家里来人……”就在这时,车后排传来我孩子的声音,我急忙抱起他,小家伙也许是热的,说什么也不睡了。我只好抱着他到树荫下转悠,再看那小伙已经到了东面十多米外,坐在地上休息。我不由自主地就想过去,司机说:“你最好别管,我收你钱给你出车,可不想惹什么麻烦。”我说我就看看,径直就到了那小伙子面前。
这时那小贩也转了过来,给他说:“你还是报警吧。”他说他没有手机。我心想要是骗子,应该不敢报警,就掏出手机给了他。同时我就注意到,我周围立即围上来几个人。也许是开始就没有人敢管,看我拿了手机,才有人凑了过来。可是小伙子打了110,却对我说:“不对呀,他们怎么不接。”我心里立即有些警惕,但转念一想,我说:“也许我这是外地号……”旁边立即伸过来一个手机,:“用我的。”我一看,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那小伙打了电话,说:“我早上被一个小汽车撞了,他把我拉到医院门口,他就跑了。在哪个医院?……这是……”那女孩说:“交大医附院。”小伙便报了地方,然后听电话里说了什么,他有些迷惑地说:“我疼得不行,也没有看,他把我放下就跑了。”
这时,周围已经围上来不少人,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和那个女孩。那女孩问他有没有家人在西安,他说没有,家在外地。我就问他家在哪里,他说在:“在大荔。”我知道那是我们邻县。我问他家里电话多少,叫家里来个人也好。小伙子脸上顿时伤心起来,说:“我父母早就去世了。我是来西安打工的。连单位都没有找到,就碰上了这事……”我也没有话说了。虽然我很想给他些钱,可是岳母的病还没有查清,要是真有大病,我才真要花大钱了。
这时孩子已经不乐意了,非要我和他去找妈妈。我只有往医院方向走几步,耳边传来那女孩的话“我也是来西安打工的……”。我到了医院门口,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注意有没有警车过来。司机靠上来,问我情况,我说了,司机肯定地说:“警察肯定不来,他没有记住车牌号,警察才不会管这麻烦。”我说:“也许西安的警察和咱们那里的不一样。”司机不屑地说:“你看着吧,肯定不来。”
司机说对了,过了十多分钟,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警察还没有来。而那个女孩还陪在那受伤的小伙旁边。我妻子也不见回来,天气依然很热,可是我再向东面看去,那无助的小伙和那女孩周围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孩子说:“爸爸,热。”我说“不热,这里冷得很。”
又过了几分钟,当我再向那个方向看去,那小伙子和女孩都不见了。我急忙向那边走去,转过一辆车才看到,那女孩正扶着小伙上出租车。女孩看到我,向我和孩子投来会心的一笑,我看着她,心里只有钦佩。
车开走了,那并不漂亮的美丽女孩走了,大街上依然人来车往,可是那最后一抹温暖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六月里,冰冷的西安。
甘泽
2007年6月28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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