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给人作枪手的时候还很年轻，当时只有二十出头，而如今我已经是奔三十的人了。回想作为一个枪手所走过的路程，千万种滋味就涌上心头。从替人考四级开始一直到我光荣退役，其中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二十次，每一战皆有心得，并且都伴随有强烈的不爽。
能够出钱请我这种赏金杀手的大都有钱有势，且纨绔至极，当然也有个别人被逼无奈，危机之中才出此险招。我记得一名小职员曾经哭丧着脸求我：“如果我通不过这次考试我就会被开除了，我们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妻儿，一家老小全都指着我吃饭……”他的表现让我想起水浒里的李鬼，而我似乎有李逵的嫌疑。虽然从一开始就有一种受骗的感觉，但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还是答应出山。劳务费已经降得不能再降——看着他那随时要流泪的表情，于心何忍呀。然后我稀里糊涂地帮他拿到了四级证，再然后满心不爽地拿到了一百块钱，再然后更加郁闷地看到他和一个美眉在豪华饭店里吃大餐，打情骂俏谈笑风生……
算了，这些都是往事，提它做什么。过去的事情就好比天上的浮云，名利都是虚空。如今的我依旧两袖清风，挣扎在学问和金钱的边缘，新伤旧痛不停地在灵魂里打滚，而我的心理素质已逐渐接近刀枪不入的境界，所以云也淡风也轻。
提起从枪手这崇高的队伍里退役的原因，我就有些伤心。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一次亏本生意，至于这次生意到底亏到了什么程度，且让我向诸君细细道来。
我不认为我是什么好人，也不认为我有资格称作坏人。我作枪手当然主要是因为经济原因，我的家境不好，还要资助一个家境比我更不好的小兄弟。所以各位很有正义感的同志们在对着我唾骂之前请先沉默三秒钟，再来回走三圈，客观的考虑一下我的问题，然后才可以培养起听我讲故事的心境。
一切得从一个饭局说起……
张亮从未请我吃过饭，至少从我一年前认识他的时候起没有过。所以我认定了他请我吃饭一定有问题——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我不比孔明的神机妙算，但是事实证明我足以和周瑜媲美。果然没等我吃几串烤肉，张亮就拿起手机神神秘秘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好了，我们在竹签烤肉，你可以过来了。”
我的镇定叫张亮感到意外。尤其是我在见到美女时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放在一旁凳子上的脚依旧骄傲而夸张地坚守着它的领地，我散架一般瘫软在靠背椅上的躯体依然保持着它的慵懒。我只是对那女孩笑了笑，示意她坐下，我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这将是我的雇主，而我将再次成为别人口中的一块肥肉。
这次的任务列表如下
任务内容：计算机专业毕业设计
任务性质：辅助
时间：两个月（离答辩还有两个月）
雇主信息：包工头的女儿，美女，偏胖，造型另类
备注：她什么都不会，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张亮说的）
报酬：我不会亏待你的（张亮说的）
我的沉默不语再次给烤肉小店的老板带来了利润。一扎啤酒被干掉以后，张亮的话变得愈加多起来。我也偶尔从嘴里挤出几句，其余的时间都用来想回去要好好睡一觉了。我摇摇晃晃的从小店里出来的时候，张亮站在门口如同领导一般地对我挥手，满脸愉快地喊道：“就拜托你了。”我回过头，用醉眼瞪他：“你听好了，我干活要看人品的，如果人品不行就拉倒。”张亮频频点头：“我介绍给你的人你还不放心？”我回头继续往前走，一边嘟囔：“当然不放心，我和你又不是很熟……”
走出几步以后，我听到张亮在背后对那女孩说：“别理他，穷酸劲又犯了，今天晚上一起出去玩吧……”
找美眉要毕设的题目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提前预约都要派单。按道理讲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几乎将我逼疯，以下是我和美眉洽谈相关事宜的电话录音，对于其真实性和完整性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
“你们的毕设题目是什么？”
“唔……老师好象说过……我记不太清楚了……”
“你什么时候再去问一下。”
“哦，看吧，有时间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可以把题目给我，电话里就可以说清楚。”
“可以说清楚么？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呀……”
“那你把相关的文档给我。”
“那个呀，等我回来吧。我明天要出去旅游，两天时间。”
“那大后天呢？”
“我想想……我和人约好了去学健美操……”
“再后天呢？”
“……好像还没有安排，到时候再说吧……”
靠！是我求你做毕设呀！我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尽量斯文地说：“那就四天后的下午六点，我准时在校门口等你。”
这次预约的结果是四天后的六点半我和美眉得再次通话。
“你在哪呢？”
“我？哦，你等等……”电话那边很喧闹，然后我听到嗤嗤喳喳的响声，然后耳根突然就清静了许多。
“我们正在外面玩呢。”
“是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呀？”
“……”火。“你的毕设题目呢？”
“呀，那个呀，我晚点给你吧。”
“我们约的是今天六点。”
“可是我正在玩呀。”
“约了时间可以不守时么？我的时间不值钱么?”
“可是我和人家先约好了呀。”
“你先和谁约的？要不你自己做吧。”
“我不会做呀。”
“你把东西拿过来。”
“可是我正在玩呀。”
“那你自己做吧。”
“我不会做呀。会的话也不找你了。”
“那你把东西拿过来。”
“可是我正在玩呀……”
……
离毕设截止日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终于拿到了美眉的毕设题目。
毕设时间剩的不多了，我们导师安排的任务很重，而且我也快考试了。这次本来是帮忙，我没有必要那么做的，所以我冲美眉发了火，叫她自己写论文，我给她做程序。一个礼拜过去了，一切似乎还都顺利，我忙得焦头烂额，想着总算没有对自己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我的庆幸还没有结束，就很不幸地接到了美眉的电话。
“论文我不会写。”她到是开门见山。
“那怎么办？”
“你给我说怎么写吧？”
“时间？地点？”
“要不你给我写吧？”
“请你挂机。”
“那还是你给我说吧。”
“时间？地点？”
“中午十二点肯德基。”
看来美眉并不是不守时的人，这次她来得很早，还不停地打电话催我。我进到肯德基的时候，他很兴奋地冲我招手：“这里！这里！”一杯可乐打发了我一个下午，我说她写，不知不觉就写了二十多页了。我大脑发热，头晕眼花地对她说：“你扩展一下就够了，我这里没有一句废话。”
“哦。”美眉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你可以过来了，我这里结束了。”美眉很高兴地对着几乎瘫倒的我说：“我约了人出去玩，他有自己的车呀。我们今天要去蹦迪。”
“嗯，祝你玩得愉快。”
一辆轿车屁股冒着烟跑开了。我独自一人走在烈日暴晒的街头，心里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奇怪感觉。我觉得一切都很滑稽，滑稽到叫人苦笑。
我是一个比较善良的人，我从不打算伤害谁，也很少发火，最近几年都没有几次。可是我看到美眉的论文时不得不再次对美眉发火了：“这就是你的的论文？！”
美眉看到我的脸色感觉事情不妙了，不过她真是了不起，还可以很豪爽的对我说：“是呀！提提意见吧——你看我的新发型怎么样？还有我刚染的指甲——这头发花了我八百块……”
“好。我告诉你我的意见。第一，你在我原来的基础上一个字都没有加。”
“……”
“第二，你的错别字好多，你是否小学毕业了？”
“……”
“第三，很多要点放错了位置，文章就像打补丁。我是这么给你讲的么？你是不是打算叫我和你们的老师都看不懂来证明你的水平？”
“……”
“自己的东西自己要上心，你自己都不当一回事，我有什么义务帮你做这些？”
很显然美眉伤了自尊，拿起包转身走了，将我一个人甩在那里。我哈哈大笑，继续喝了一下午的可乐。没错，我变态，不懂得怜香惜玉，甚至有点自恋，随便你怎么说我，我自己开心极了。
当晚我就没有消停过，我的手机不停地叫唤。电话全是张亮打的，因为我不接他的电话，他想尽办法用不同的号码狂拨我的手机。最后我终于近乎狂怒地接通了电话。
“兄弟，你太不给我面子了。”这厮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面子？你给我介绍的什么烂人？”
“……你怎么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
“你现在怎么不管了？不是说替她做毕设么？”
“帮她做还是替她做？”
“都一样……”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帮她毕业和我替她毕业一样么？”
“……可是你不能把我扔到这里呀？”
“那你就可以拿我垫背？”
“……你帮帮忙，我还想通过她爸弄点项目呢……”
“哈哈，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你弄项目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亏待你的……”
“怎么样叫不亏待？我苦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帮你弄这玩艺？你给我什么好处？”
“我不会亏待你的……”
张亮一晚上都在说“我不会亏待你”，我也没了脾气。最后我还是答应他继续帮那美女做毕设。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答应给我埋下了很多的麻烦。
周末是女友的生日，我和她一起庆祝。刚刚吹过蜡烛手机就叫起来，女友眼疾手快，抢过去想看个究竟。那是一条短信，美眉发的：“好好弄哦，我给你做便当吃。”
看到女友愤怒的脸色我知道麻烦大了。至于我“弄”什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吃便当是一定要解释清楚的。然后是好几天的冷战，还差一点和我分手。我打电话过去痛斥美眉这条含有暧昧色彩的短信，反被她驳斥了一通，不爽。伤心种种，不必细说。
又没过几天更叫我崩溃的事情发生了……
凌晨一点，我的手机开始狂叫，电话那头是美眉：“你给我做的软件怎么用呀？”
汗。
“你认识中文么？”
“认识。”
“知道什么是按钮么？”
“知道。”
“你看着汉字点按钮吧。”
我关了手机，香甜地睡去……第二天张亮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凌晨三点美眉逼他上网，问他我做的东西怎么用。
“那个东西是个人就会用……”张亮郁闷，我更郁闷。
以后的几天我开始准备学位课考试，美眉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搅得我心神不宁。她快要答辩了，论文如同狗屎。先是要我帮她写英文摘要，然后是帮她整理章节，然后是完成她剩下的三十多页论文。我的火气越来越大，先前的批评已经变成了怒吼，我没有时间和精力，但是答应人的事情我必须做到。当我筋疲力尽地完成了最后一点任务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考试根本不可能通过了。
美眉答辩了，老师问她软件是不是她自己做的，她说是。她毕业了。
我发消息给她，问她结果怎么样。等了一上午没有回音。我只好再发消息说：“不管结果好坏，给个信也是一个交代。”她终于回信息说：“谢谢啊。”
当天张亮就换了电话号码，我根本找不到他。他说过的无数句“我不会亏待你的”也成了泡影。
算了，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无所谓。我一边在街头散步一边算了算这次我做的有多亏。支出——二百多的电话费（也就是我半个月的伙食费），加起来将近半个月的工作时间，无数的麻烦。收入——两杯可乐，十串烤肉，三瓶啤酒。想着要重修的课程和降级了的前途，感受着天空里明亮阳光，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手机响了，是美眉。她毕业一个月了，从来都没有和我联系过。我苦笑着拿起手机，却用一种自己意想不到的平静说道：“你好。”
“……你好。是我”
“我知道是你。”
“我工作签到北京了……外企”
“祝贺你，你有一个好爸爸。”
“……”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她用一种我从未从她那里听过的温柔语调问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说吧。”
“你是不是对女孩不感兴趣？”
“莫非我要对所有的女孩感兴趣？我又不是色情狂。”
“……”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我听到站台上广播的声音，还有人群的嘈杂，然后我听到了——似乎是她的——哭泣声。电话挂断了。
几分钟后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我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同的位置上，我知道也许你从心里看不起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把我当作朋友，虽然我给你带来了那么多麻烦。”
手机再振动，收信。屏幕上赫然写着：“i love you·”
我不再做枪手了，永远也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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