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城的春天到来的时候,阿衰开始酗酒了。
l城是座酒城。之所以有这称号,不是因为l城产酒,而是因为l城人的喝酒。l城人爱喝啤酒,也爱喝白酒。喝的时候肆无忌惮,千杯不倒。既然有这么豪爽的喝法,自然一定要有什么东西倒下去。人不会倒,倒的是酒。l城人能喝,一年喝倒一个酒牌子。
阿衰是地道的l城人。春天到来的时候,阿衰开始酗酒。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阿衰将一大捆啤酒灌进了肚里,然后由我们将他抬回宿舍,吐了一路酒香。
阿衰曾经滴酒不沾,据说是为了保护大脑。曾经滴酒不沾的时候他抽烟,据说是为了刺激大脑。总之和脑子搅和在一起的事情就很麻烦,我们懒得考虑,也懒得去管。
阿衰很有礼貌。他经常对着我们笑,假假地。
阿衰第一次喝酒就喝得烂醉如泥,那时候他上大二,喝醉是因为女孩。
我一直觉得阿衰很吝啬,所以那天他请我去吃火锅叫我着实受宠若惊。看着满桌的涮菜,本来打算大干一场,可是阿衰的表情却叫我欲吃不能。
“服务员!拿一瓶白酒来!”阿衰的势很大,有点吓人,弄得服务员战战兢兢的。
“先生要喝什么酒?”
“二锅头!”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二锅头……”
“靠!什么破地方!连二锅头都没有!”
“先生要不然……”
“算了算了!随便什么酒吧!是白酒就行!”
服务员满脸不爽地将一瓶白酒放在桌上,阿衰拿起来就倒了一口杯。
“喝!陪我喝点!”
看到我奇怪地瞪着他,阿衰的满腹委屈就喷将出来。我先是很不习惯地看到他的嘴角怪异地抽动,然后看到他的眼眶由白变红,再接下来两行泪水如同山洪般突兀地涌出来。阿衰咧开大嘴,发疯一样地哭嚎了。
这场面叫我慌了手脚。虽然眼泪是女人的武器,可这男人的嚎哭也叫我心惊肉跳。我手忙脚乱地递餐巾纸给他,一边忙不迭地安慰道:“不哭,有什么慢慢说,我听着呢。”
阿衰的嚎哭渐渐弱了下去,在他可以说话的时候,他抽搭着从嘴里挤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来:“她……被人包了。”
“你说什么?”我愕然。
“她被人包了!”阿衰的眼中迸出几点愤怒的火花。我看到那是一种混合着屈辱,怨毒和不信的目光。他猛地拿起杯,将满满一口杯的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数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之后目光呆滞地看了我半分钟,就如同一个木桩子一样突然地倒了下去。
他所说的“她”我是有了解的,因为阿衰经常提起“她”。那是阿衰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据阿衰说他从小学起就开始追求她了(这家伙早熟),不过似乎一直都是若即若离。今天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叫我吃了一惊——那女孩拒绝了爱情,最终却还是臣服于金钱了。我感到心里一点隐隐的痛,即便面前是山珍海味也胃口全无。我匆忙地付了帐,背着阿衰回他的家去了。
为这事,阿衰的父母屡次要请我去他们家吃饭。我不善赴宴,便婉言谢绝了,可是很长的一短时间,心里都有一种淡淡的痛,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时间飞跑,水滴石穿。一年时间过去了,阿衰似乎已经从伤痛中解放出来。除了比以前成熟沉默了一点外,看不出有什么受伤的痕迹。我偶尔观察他,觉得这家伙生命力也还马马乎乎,也就不再担心。于是后面的日子里便专心忙自己的事情了。
冬去春来,又到夏天。不知不觉四年过去,我们就要毕业了。我的工作签在l城,和阿衰在一起。毕业答辩结束后的一个夜晚,我在校园里逛逛,想想心事,要和大学生活惜别。正在沉思之中,猛然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忙地奔来。那是同班的一个同学,见到我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气也不喘地急声说道:“轮回,你去看看吧!阿衰要出事了!”
我见到阿衰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正坐在操场中间的草坪上胡言乱语,身边还扔着十来个喝空的啤酒瓶和半捆啤酒。见到我来,似乎清醒了一点,但依旧唧唧歪歪地不肯起来,上前扶他的两个同学也被扯破了衣襟,面带几分羞愤地站在一边。我上前去,想伸手去拉他,却被他一巴掌拍在手上,生疼。我说你闹够了没有。他用醉眼看着我说你少管我,你们懂个屁。我一向是个火爆脾气,冲上前去搏斗一番,把他按倒在草坪上,之后和另外三个同学一起将骂骂咧咧地他抬回家去。他的家人对我千恩万谢,自不在话下。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阿衰来找我。看他的样子,酒醒得差不多了,不过也许还有一点不舒服。他将我叫到篮球场,看着远处的开阔地,目光忧郁地如同秋士。这时我才发现他在临近毕业的短短两个月内居然瘦了那么许多。他拿出一个漂亮的zippo打火机在手里玩着,对有点不得要领的我说到:“两年感情,就换来这个打火机。”他似乎很久以来一直在和外班的一个女孩谈恋爱,这我是听说过的。现在看他这阵势显然是要分手了,而且我几乎可以确定是那女孩甩了他。对于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就和他坐在操场边的长凳上,看草坪喷灌装置的不停移动的弧形水线。两个人坐着,一直到夜深了,大家都冷了。
毕业,都是不情愿的,虽然不情愿的原因并非都是热爱学习。该送的送了,该哭的哭了。激情释放完毕后,就是寂寞和冷清。我一个人走在黄河的桥面上,手机突然响起,号码是阿衰。
“我正在喝酒,你快来!”他说。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在哪里?”
按着阿衰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家娱乐城。进到包厢里就不由得感觉不愉快。阿衰坐在那里,已经喝得半醉,身边正有四五个女子,打扮得大多妖艳,我进去的时候,她们正在恭维他的酒量。我铁青着脸坐下,默不作声。
有两个女子立刻凑了过来,乱七八糟的说着一些浑话。我黑着脸,拿起一杯酒,坐到对面去。阿衰见我这样,先是一愣。然后若无其事地对那几个女子说到:“没事没事,这人就这样,我们喝!喝!”一群人又闹起来,我干脆坐到门边,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
半个小时过去了,阿衰又喝醉了。
这次他脱了光膀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讲黄色笑话。那几个女子故作娇嗔地叫着:“你好坏呀……”我的火气终于冲破了极限,上前拉起阿衰往门口走去。那几个女子惊叫起来,一个所谓的保安拦住我。我甩给他几张大钞,猛力拖着不情愿的阿衰出了娱乐城。
把他塞进出租车的时候,我狠狠的踢了他的屁股。他死猪般倒在后座上,鼻子里不停地哼哼着。司机很不愉快,他们都不乐意拉酒鬼,我加了钱才好说歹说同意拉了。阿衰躺在后座上,声音忽大忽小地喊着:“我的目标是解放全人类!……目标……呃……是解放全人类……”我说他妈的,我还解放全宇宙呢。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觉得阿衰是一个花痴。不知道是好色还是缺乏关爱,总之简直是没救了,我开始疏远他,如同疏远大部分男士一样。
春天到来的时候,阿衰开始正式地酗酒。这个晚上,我把他抬回同事宿舍的时候,恨不得抽他两个饼子。也许是路上吐了的缘故,这家伙这回反而来劲了,他跳下床开始抡着凳子追砸屋里的每一个人。我断定他这次没有醉,他不过是借机想把心里的一些什么东西转加到别人身上去罢了。他这想法的龌龊叫我发火,我任凭他追砸别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拿着板凳冲过来了,照着我的头部想抡下去,我还是不动,我瞪着他,我想我的眼里有一团火。他的手停住了,我这行为让他的计划失败,而且丢尽面子,他有些老羞成怒,又没有勇气下手,一时僵在了那里。
“回家去。”我说。
他瞪着我,羞愤有点扩大。
“回家去。”我又说。
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表情叫做气急败坏。我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面部因为羞愤而扭曲且通红。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板凳扔向一边,然后照我的小腿狠狠地踢了一脚……
我多年的锻炼总算没有白费,阿衰被另外几个人按倒在床上的时候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嗓音在咒骂我。我才不管那么多呢,他的小腿现在一定比我的肿得还要厉害,更何况我还有一个独门法宝……
阿衰戒酒了,而且也戒了烟。他又变得谦和,总对我笑,假假的。爱情可以叫一个人改变么?真的可以么?
“可以,如果一个人的所有痛苦都来源于爱情的话。”我抽着我生平的第一支烟,因为我要送一个朋友出远门,也许以后我们很难见面,他递的烟,我一定要抽。
“原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朋友若有所思:“那你那天怎么想到打电话叫她来的呢?”
“呵呵。”我吐出一口烟,觉得阳光下烟雾的影子也蛮有味道的:“因为我最了解他,这叫一物降一物,只有她可以管得住他……”
阿衰的老婆长得很一般,不过看他的眼神却是温柔到家的。
我离开l城的时候,阿衰的儿子也已经满月了。我站在车窗前,看着眼前无尽的山脉和阳光。我要去那里,那里有一个可以管得住我的女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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