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看见了娟子。

一片烟雨迷朦中我走出车站，就看见她已经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等着我了。两年不见，她容颜不曾改变，穿着浅色的格子衫，浅色的牛仔裤，犹如带雨荷花，迎着秋雨来接我了。

我们没有欢呼，也没有做出太夸张的表情，更没有拥抱。只是彼此捏了捏手，那一刻，或许我们心中都想：平淡是真！

娟子是我同学。在学校时她是我的上铺，我们曾并肩作战达四年之久，毕业后分奔东西。娟子是最懂我的人。我对她的依赖，如同鱼对水的依赖。可等我真正深刻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嫁作人妻了。我们分别在两座城市做着各自的梦。

我们两一贯奉行的原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我们很少联系，只在逢年过节时发条信息，略表心意。

可一个月之前，娟子打给我的电话多了起来，并且频繁约我上网，每次她都带着哭腔，情绪极其低落。在我再三追问下，她才道出原委：她无药可救地与一个有夫之妇相爱了！最要命的是这个有妇之夫就是她的初恋情人兼我们班班长！

这真是石破天惊。

最初我觉得娟子的行为是可笑的。因为当初在校时，娟子就没怎么用心对待那段感情，我们都觉得娟子和班长的感情比开水还淡，分手是必然的。果然临毕业的时候，娟子就理智地结束了那段感情。现如今，她的初恋情人结婚了，快做父亲了，娟子却和她擦出爱情火花了，这能不让我感到可笑吗？

可是我很快就可笑不起来了。因为我听到娟子自杀未遂的消息。看来事情已经严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我必须见她。我三下两下收拾了东西，坐了九个小时的火车，再换了二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到娟子的城市了。

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清清浅浅地笑着，如同不曾经历过任何事情的少女。我知道，她对我的到来心存感激且兴奋不已。我也就没事一般冲她嚷到：“女人，我都快饿死了，你请我吃饭！”

“好的，我们去吃大盘鸡。”

她说着就一扭屁股跨上车了，我也赶紧坐上去。

服务员拿过菜单。娟子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点了五六个菜。两年不见，她依然记得我最爱吃什么。由于兴奋，她全然忘了我们两人是吃不下那么多东西的。她频频往我碗里夹菜，好像在关心受尽苦难的小媳妇一般，自己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只是殷切地问我老公对你好吗？你在那个城市生活得习惯吗？平时自己做饭吃吗？多长时间换一次煤气等等。天知道，这些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她不下二十遍。她显然不想提她的事情，没话找话。于是我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又多此一举地找出一些废话来活跃气氛。比如说今年好像不怎么流行减肥，我换了两次手机，回了三次娘家等等。

吃完饭我们俩便去她的房子。我有些后悔来看她了。我感觉她在封闭自己，尽量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知道她不想让我担心她，但我却感觉我们之间有距离了。在这个时候，我再安慰她显然是多余了。这样想着，我就灰心丧气了，以致于拒绝了她为我放洗澡水的做法，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见我这样，也不理不睬，自己钻进去洗了。

我趁这个空当在她的卧室转了一圈。想以此来推断她的生活。床上的被子没叠，粉红色的被套上爬着一只兔子，煞是可爱。枕头边是散落着几本书，我拿起一看，分别是＜货币银行学＞、＜蝴碟的尖叫＞、＜水中的[ch*]女＞。妆台上堆满了化妆品，我数了一下，唇彩就有十七支。只是它们身上已经浅浅地蒙上了灰尘。因此可以推断，亲爱的娟子在和她的初恋情人旧情复燃时是怎么疯狂地打扮自己，在分手后又怎样对那些化妆品不屑一顾的。

我拉开衣柜，看见了一柜子比化妆品还琳琅满目的衣服。

此时，我不得不相信：热恋中的女人都是疯子！她们的智商不及弱质。

娟子洗完澡，湿淋淋地出来了。她漫不经心地梳着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故意不作声，靠在门边上盯着她看。果然，不到两分钟，她就用恳求的语气轻轻说：“妖精，我们去酒吧坐坐吧？”

那一瞬间，我被她的眼神刺痛了。我在一秒名钟内理解了她沉默之后刻骨铭心的痛苦。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她说：“抹点口红吧，别憔悴了红颜！”

她乖乖地走在镜子面前，拿了支玫红色的口红，认真地在嘴上涂了涂。我们便出了门，找了家酒吧坐下。

她先要了一瓶红酒，接着又要了两瓶脾酒，想了片刻，又为我要了一瓶矿泉水和三十支羊肉串。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什么也不用问，她就会将她的事情告诉我的。

喝完一瓶红酒之后，娟子的脸就发红了，那种潮湿的红润为她平添了几许妩媚，她的眼里有了泪花，在蒙胧的灯光下闪闪烁烁，一如夜晚的小星星，等桌子上乘下最后一杯酒的时候，她很冲动地站起来，还要去要酒，不料却打翻了杯子，黄色的液体很快倾泻出来，在桌子上蔓延。我赶紧掏出纸巾来收拾，并且握着她的手说：“算了吧，娟子，别喝了，我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娟子这时已经激动万分了。痛苦使她不些不知所措，她心里一定很乱，简直是理不清思绪了。她不知该如何才能说清她的故事，只是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尽情哭泣。一会儿爬在桌子上，将头埋在胳膊里，一会儿又像是很坚强似的抬起头，擦擦眼泪。

在我第二十七次递给她纸巾后，我终于清楚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在我们的班长结婚那天，可爱的娟子带着真挚的祝福和一份包装精美的礼品去参加婚礼了。她做梦都没想到，她这种不理智的做法会将推进爱情的泥潭。作为男主角的新郎，西装革覆，风流倜傥，比在校时更添了许多成熟稳健。所以娟子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有些神思不清了，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轻率地与他分手了。这种失落的情绪使娟子成为那天最沉默的人。她只是悄悄地坐在角落里，不时偷偷看一眼忙于应酬的新郎。终于有一次他们的目光相遇了。班长就走到娟子身边，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娟子看了足足十分钟，又在她耳边说了句：“和我携手的人应该是你！”便飘然而去，留下面红心跳的娟子发了半天呆。

一个月之后，娟子接到了班长的电话。他要见娟子。娟子细心地收拾了一番便去了。他们坐在酒吧里聊至深夜二点，一起回味了在学校的美好时光，然后娟子被班长开车送到家门口，两人感觉不错地告别。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班长隔三差五地约娟子。有时候深夜两点多了，班长会打电话告诉娟子他就在她的楼下，非常想见她。娟子每次都带着慌乱而兴奋的矛盾心情和他约会，全然没有想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果，被激情冲昏了头了她，根本就不会想到遥远的未来。

情人节那天，班长为娟子买了一只钻　，娟子拒绝了。她想她只要爱情，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她被班长搂着徘徊在街头，在零下十几度的街头拥抱，深情地接吻长达十分钟之久。他为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将她的手放进口袋里不让冻着，还为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看着她有滋有味地吃着。

渐渐地，娟子开始眷恋和班长在一起的时光了。她特别留恋与班长一起并肩走在街上的感觉了，渴望每天晚上班长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家。但这毕竟不可能，因为班长有妻子，很快会有孩子！

是的，孩子。每次娟子想到这里，她就会酸涩地胡思乱想：既然班长爱她，为什么又会使她的妻子怀孕呢？这种不平衡的心理使娟子痛苦万分，她明显地瘦了，忧郁的表情使她更加迷人了。他们一次次约会，一次次吵架，一次次和好如初，一次次泪水伴着激情缠绵......

一年之后，他们仍然痛苦地纠缠不清，这期间，娟子去了两次医院的妇产科，和班长分过一百次手，被家人安排相过几十次清，当然，也自杀过一次。但他们还是无法彼此舍弃，往往在分开两个小时之后又想见面了，见面之后又无话可说，只有哭泣，缠绵。

娟子痛欲不生......

此刻，她的两只眼睛哭得如同樱桃一般，我从她的讲述中听出来了，她相和班长在一起，但是她没有勇气迈过世俗这道坎！

我看着旁边鱼缸里两条相亲相偎的鱼，叹了口气。我劝她：“何必呢，等他一场离婚持久战打下来，你们早就精疲力尽了，那有激情再组成新家庭呢？”

“我知道，可我就想天天和他在一起，不离婚也行！”娟子做梦般回应我。

“那也不能金屋藏娇！这是对你不负责任！”

“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联系了。我想这次也许是彻底分了，可是我现在最想见她了。有时候，我真想着为他生个孩子，然后好好活着！”娟子伤感地这样说。

“你疯了？这不现实。简直是荒唐之极！”我很气愤，扔掉手中的杯子，生气地看着她，但看着她凄哭无助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了。

谁让我们生在那个传统的年代呢？谁让我们又去接受新的思想呢？我们生活在一个相对闭塞的城市，可我们偏偏学会了跟自己过不去。情愿以自我折磨的方式活着。

两天后，我坐上了回家的车，娟子送我。为我买了车票，并且给我一大袋水果，一再嘱咐我那个先吃那个后吃。我没有哭，尽管我很想哭。只是在车开的那暧间，我对娟子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