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背山

everyonehasabrokebackinhisheart·

李安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

故事的开始有两个牧羊人的男人。

在三面环山的小镇，彼此相识。他们寂静无声面对，然后一同走进断背山。

若是画面定格，你会看见白色的绵羊，如冰雪覆盖了颍绿的草原。在舒缓的弦乐里，没有歌词。男人骑着马，跟着他们前行的动物。慢慢移动。穿越绿地，马蹄在浅涧溪流里溅起层层水花。他跟着他生命的脚步行走。在年复一年的场景里迷失最初的热忱。

他曾经是富有的。

但导演没有告诉他，最后他会一无所有。

后来我在网吧里找到哲。她蜷缩在角落的沙发里，抽一枝520。

亲爱的，我被赶出来了。她说。

说话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反复吮吸着烟尾白色的滤嘴。我在呛人的烟里看见她化了浓妆的脸，忽明忽暗，流露出疲惫。

我走过去牵她的手。

很冷。

彼时是寒冬。我在厚厚的毛衣袖里找到她的手，为她哈气，为她取暖。那是的我以为我们靠在一起便是整个世界。而我忽略了，我们能给予彼此的只有千分之一的温暖与幸运。

毕竟，彼时的我们，不是彼此心中的断臂山。

冉。你知道哲在哪里么？

我清楚地听见手机里哲母亲的声音，愧疚和焦急，带着母亲与生俱来的一种温暖。

我抬起头，哲坐在我的对面。清楚地能听见她吃面时噗哧的声响，她看我，笑得不知所措。

阿姨，我没有见到哲。

说话的时候，我伸手去摸她左耳的环扣。还是我们上次见面时挑选的那一款。她放下筷子，过来抱我。我们走吧。

我习惯了。

在她每一次离家出走时，疯狂地寻找她。然后在她身边相陪时，冷静地告诉她母亲，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是我心里的一面镜子。毕业那年，哲在我的同学录上这样写道。

两个彼此相像的女孩。

我门，在被遗忘的世界里，彼此依偎。

canyourmoodbear?

你的心情能承受吗？

在千只绵羊的这端和那一端，他们相望。彼此渴望了解的眼神鞭策这马蹄向着他们的目的地挥动。他们心里最想到达的地方，被这些善良的生灵阻碍于千里之外。就像他们同样的身体，如何搜寻，也不可触及彼此。

他们遇见暴风雨，遇见烈日，遇见冰雹和白雪。他喝烈酒，躺在生起的火堆边说话。他吹口琴，不成调的乐曲。

夜晚的时候，他醒来，发现他在颤抖。

于是他们睡在一起，他的手缠上他的腰。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在一起，彼此取暖。

两个牧羊的男人。

彼此相像的男人。住在断背山里。

黎明时他们醒来，透过帐篷的门帘向外望去。云与天重叠，一如既往的蓝色与乳白。彼此纠缠不清。他们那似乎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看见飞鸟掠过，没有在天空中留下任何痕迹，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为彼此掀起涟漪。

上网的时候，我开了视频。哲会突然把脑袋凑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一口。

朋友在屏幕的另一头，他说，冉，你与哲真好。

好与不好不是绝对的。

有时候我会做些不好的事。譬如我从来没有劝过她回家，反是经常在马路上游荡时替她提箱子。譬如在她与桀在一起时，骗她母亲说和我在一起。又譬如她时常从外地的学校遛回来，我只会会说，亲爱的，玩够了再回去吧。

哲说，若是我以后做了坏事，你一定是帮凶。

我忘了纠正她，我不是帮，只是纵容。

只是心里有一片地方，希望她永远地烦恼。所以不愿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这个世界逼迫我们一夜长大。她学会了坚强，我学会了忍让。

只是我固执地相信，我面前的她永远是记忆里的样子。扎着马尾，穿着深蓝的校服外衣，我们牵着手走过十四路车站，然后亲眼见证它的拆除。

亲爱的，你累了么。

这句话是问我？还是问哲？

launchonepetheticyearpassedby·

糟糕的一年过去了。

他骑马，留在他赖以生存的小镇。他驱车离开，在教堂的神父面前亲吻他的妻子。他们都有了孩子。孩子一年一年长大，他们老去。

记忆深处有一片幽深的树林，安静。你能想象这样的场景么。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走来，走向彼此。在他们曾经牧羊的草地上，两个牧羊的男人。他们彼此拥抱，亲吻。

他们骑马，在断背山最平坦的草地上。

他哭了，在回家路上的卡车里。他要陪他的孩子过周末，他只得回到自己妻子的身边。有种心情叫做失落。他在哭泣，为他爱同他一样的男人。

哲与桀一起时，我已渐渐远离她的生活。他们在外地的学校遇见，然后相爱。

我不再像原来一样见证她感情的开始与终结。

圣诞节的时候，我站在路边，想为她挑副漂亮的手套。然后我听见她的手机铃声。

好。我马上过去。哲的声音很温柔，完全不像我们一起时的爽朗，立刻让我明白与她通话的必是桀。

亲爱的。哲为难地回头看我。

去吧。我挥挥手。曾几何时，我们不间断地在同一条马路上行走，关掉了手机。我们在电影院地门口傻傻地排队，然后问售票员，请问有么？

没有。没有。没有。

总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答案。

我告诉哲，我们去租碟吧。因为在国内的剧院里，永远不会遇见断背山的美丽。

那种太过隐晦，太过叛逆的爱情，被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视为猛兽。纵使中国禁止引进，可是他们忘记了，越是竭力隐藏的东西，人们便越是好奇。

我们还是没有一起看《断背山》，我借回了碟子，晚上的时候我在被子里偷偷回忆他们的故事。

我又想起了哲。

只是我忘记了，当王子登场的时候，我就应该谢幕了。

毕竟，我们，不是彼此的断臂山。

heusuallysaysthathethinksofthelifeofbrokebackmountain·

他经常说他怀念断背山的生活。

那不是杜撰的地方。

他们在记忆里搜寻，彼此相爱的见证。在断臂山脚下一望无际的草地上。他们，彼此，用身体取暖。

他们的故事在名信片上褪色，终于，寂静无声。

秋天的时候，我遇见了澈。她告诉我，当她看到他立在衣柜前，伸手触摸那件他的衬衫时，她哭了。那是《断背山》里最后的场景。衬衫是另一个他的遗物。

我突然想起他那时的表情，有眼泪源源不断的盈出眼眶。他说，你怎么可以离开。

澈长得很文静，上课的时候坐在最后一排，很少说话。我把写好的稿子给她看，还回来的时候看见本子里夹着一张纸条。

澈说，在你的文章里能感觉到隐晦的忧伤，哪怕是一丁点针扎似的疼痛。表面上的你总是在笑，没有想到也会看见你偶尔沉默的样子。

澈看见我的时候，我正坐在两层楼外的平台上。窗外没有吸引我的风景，只有吸引我的沉默。我回过头去看她，然后拥抱。

也许就是那时开始喜欢上她。

我第一次觉得，她望见了我心里最寂寞无声的地方。那里的空地一片雪白。我和哲躺在融雪里望着天空。然后她突然站起来，跟着桀离开。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跳下平台，坐到澈的身边。我们之间，有女孩子最简单的感情。

毕竟，我们，也不是彼此心中的断臂山。

故事的末尾。也许没有末尾。

午夜的时候，我在屏幕上看见断背山的绵羊，大批大批地涌上草地，冲散他们。他们骑着马，走进丛林。

哲发来短信，手机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滴滴的声响。

亲爱的。睡了么？

没有。有事么。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howdoyouleave?

你怎么可以离开？

androseshavealreadyfade·

而玫瑰早已凋谢。

后记：写这篇的时候，我完全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里还残留着电影尽头的那个场景，男人在流泪。透过他的窗口可以看见阴绿的草原。我突然就想起了以前我和哲在一起的时光。那想必是一段比断臂山还要快乐的日子吧。

只是彼此分落开去。留下一丝遗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