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如东男，笔名忧子，河南人，84年生。97年开始文学创作，02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发表诗集《借我之手》；505行长诗《移动过程》获北京大学生诗歌奖，因组诗《江南，江南》获《华夏诗文》＂华夏才子＂称号。现为梦溪文学创作有限公司文学总监，网络发展部主任；梦溪文学网驻坛作家，长城书社特约撰稿人,。联系方式：0371-61603202；13837672649。choushuijimo@163·com;郑州市花园路56号（郑花大厦）702室(450008)。　

怕死的40号精神病人

死,你怕吗?

怕，我就让你有死的预兆。时时刻刻。

如果不怕，我就折磨你,直到你恐惧、崩溃为止。

你是不是也很痛苦?

那么,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1)

40号床位是刚来的精神病人。

他说自己没有病。

可医生说,认为自己没有病的人才是最有病的人。

于是,40号精神病人问,你有病么?

没有,医生说。

哦，那你跟我一样都病得不轻!40号精神病人望着医生,伸手要去摸医生的脑袋。

医生很生气的说:你,该吃药了!

40号精神病人说: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们在药里下了毒!你们在药里下了毒········

(2)

41号床位,是很早以前就住进来的精神病人。

40号精神病人问41号精神病人,你怕死么?

41号精神病人说:我是精神病,我怎么知道?

40号精神病人说:我怕!我怕······你想啊,老婆,孩子,财产都有了,我却死了,送到火葬场,烧了,一堆灰,噗,没了·······

说着,便把嘴凑到41号精神病人的脸前,很小心的吹了一口气。

然后就钻进自己的被子里，把头蒙起来,任别人怎么喊,也不出来。

(3)

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来看41号精神病人了。

女人穿得光鲜招人，拎着也光鲜招人的一袋子苹果。

41号精神病人问，你是谁？

女人说，我是你老婆······不······

女人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在她看来，正常的人和这个精神病人无法正常的沟通，说多了，41号精神病人也不会明白。

41号精神病人好象没有听见女人在说什么，抓起一个苹果。

女人本打算开口，让他洗一洗再吃，可40号精神病人一把抢过41号精神病人手中的苹果，扔到了窗外。

你神经病啊！女人骂40号精神病人。

我没有病！我只是怕死！40号精神病人说。歪着头看女人。这女人真漂亮。两颗黑黑的眼珠就像40号精神病人每天都要吃的药丸子一样，对40号精神病人是种致命的打击。

女人摔门而出。

40号精神病人跟出去，他看到女人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消失在西头的电梯里。

40号精神病人轻轻地把门掩上，扒在41号精神病人的耳边说，有毒，有毒，有毒！

（4）

41号精神病人乘40号精神病人睡觉的空隙，拣起了被40号精神病人扔在卫生间的那袋子苹果。

40号精神病人把头蒙在被子里，40号精神病人想家了。

老婆真漂亮。年轻的时候，头发是黑亮的，像瀑布一样从肩上泻下来，躺在自己怀里，让瀑布从手指间流过；胸是挺挺的，像两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冲动的要从粉红色的胸罩里挤出来；屁股也是翘的，走起路来，东扭西扭，上颤下颤，有着面部一样生动的表情。现在呢，年纪虽然大了点，但正是女人第二次魅力期。头发被染成了咖啡黄，淡淡的，捧在手里，像成熟的庄稼一样，有着成熟女人的味道；穿上睡衣，胸就像远处下着细雨看不清楚的两座小山丘，蒙蒙胧胧，让人很想靠到跟前一探究竟；屁股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小巧玲珑，但能够算得上丰满。也许这一切都是生了孩子的缘故吧？孩子？对。儿子真调皮，女儿真可爱。儿子刚上初中，就有小女生偷偷往他手里塞情书了。可见他是一个多么惹人喜欢的小伙子啊。女儿扎着两根长长的小辫子，黄色的蝴蝶结，陪着她蹦蹦跳跳，以后肯定也像老婆那样美丽····

公司一摊子事儿，那么大的家业······

40号精神病人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他的觉。

门口挂着一个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写着三个醒目的大黑字，都是这么醒目，就像怕别人走错地方一样。

40号精神病人问：就让我睡这儿？地方这么小？还这么冷？不！我的大房子呢？

40号精神病人问：这会怎么又这么热啊？就像被火烧一样·······

可40号精神病人说完这句话，再也说不了别的话了。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吊着，漂浮在半空中，又分明眼见自己的身体正放在一个大铁盒子里烧着，40号精神病人用手抓啊抓，却抓到一捧青灰，带着刺鼻的人肉的焦糊味，让人恶心。

远处传来老婆，儿子，小女儿的哭声。老婆，儿子，小女儿的身边还站着一些40号精神病人的朋友同事。

40号精神病人走过去问：你们怎么啦？

可没有任何人理他，好像都没有看到40号精神病人一样，或者说都好象认为他死了一样。

儿子抱着40号精神病人硕大的黑色相片，女儿端着一个精巧的黑色小盒子从40号精神病人身边走过。

（5）

40号精神病人摔开被子。40号精神病人明白，那个硕大的黑色相片叫遗像，那个精巧的黑色小盒子叫骨灰盒。

40号精神病人醒来的时候，41号精神病人还在啃着那袋子苹果。

40号精神病人喊：别吃！别吃！有毒！有毒！我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41号精神病人放下手中的苹果，从床上溜下来问：你怎么又死了？

40号精神病人说：在梦里。在梦里我死了。我死在梦里了······终于有一天我还是要死的。

41号精神病人不太明白40号精神病人的话，但他看得出40号精神病人一定很畏惧某个东西。

40号精神病人问41号精神病人：你怎么来这的？

41号精神病人说：忘了。

40号精神病人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41号精神病人说：也忘了。

40号精神病人说：我是公司的经理。但我没有病。

41号精神病人还是不明白，站在40号精神病人面前，揉着衣角。

40号精神病人说：我怕死。我真的怕死。一想到拼命的出生，拼命的活着，可拼了命也不能把自己留住，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捞着，一个钱包大的小盒子就把我们给打发了，我就怕，有说不出的恐惧。那种死亡的畏惧感时时刻刻纠缠着我。多活一天，离死亡就更近一点。

40号精神病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

41号精神病人蹲下来，把半个苹果递在40号精神病人手里。

40号精神病人说：41号，你真幸福，你什么都不用过问·······

（6）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孩子来看望40号精神病人。

40号精神病人的儿子女儿从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身边跑过来，想投到40号精神病人的怀里，却又停住了。40号精神病人知道，别人都说他是神经病。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说：去吧，爸爸没有生病，爸爸是工作累了，想在这里休息。

40号精神病人的儿子女儿还像以前那样，投在40号精神病人的怀里撒娇，摸着40号精神病人的下巴，下巴上好久都没有修理的胡子。

40号精神病人觉得几天不见，儿子女儿都长大成人了，个子高了，模样漂亮了。但这些也是40号精神病人最担心的事情。

40号精神病人心疼的说：孩子别那么快长大啊，长大　了······

40号精神病人突然想到，在孩子面前不应该谈这些话题，否则，这将影响他们的成长。

40号精神病人的小女儿问：爸爸，长大了，会怎么样？

40号精神病人看看老婆，老婆正对着自己微笑。

40号精神病人拉着小女儿的小手说：长大了就想妈妈一样漂亮了。

40号精神病人的女儿挣开40号精神病人的手，跑到妈妈面前，抱着妈妈的腿问：是吗？妈妈？爸爸说，我以后会像你一样漂亮。

40号精神病人老婆蹲下来捧着女儿的脸说：对啊。爸爸从来都不骗人的。

40号精神病人的儿子问40号精神病人：爸爸，那我以后会像你一样帅吗？

40号精神病人让儿子坐下说：那当然。你现在已经是个帅哥了。

41号精神病人见到有陌生人，吓得藏在卫生间里不敢出来。

40号精神病人敲着卫生间的门说：41号，你出来吧，这都是我的家人。

41号精神病人不出声。

40号精神病人说：出来吧，这里有好多苹果呢。

41号精神病人探出头来，接过40号精神病人手中的一袋子苹果又将头缩回去，把门从里面锁住了。

40号精神病人笑笑对老婆说：他真幸福。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说：你也很幸福啊。他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还有儿子女儿。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蹲下来，摸着40号精神病人的脸说：你看，才几天，你就老了这么多，这么大的人了，胡子也不会刮吗？来吧，我给你刮胡子。

40号精神病人把头埋在老婆的怀里哭得像个泪人。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说：要不咱们回家吧，好吗？

40号精神病人说：可我还是怕死呀。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说：死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死也还有我陪着你。这辈子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别想甩开我。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说这话的时候，也想哭。可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心里明白，老公是真的病了，自己不能哭，自己要给他一个好的榜样。两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得有一个是清醒的。

（7）

40号精神病人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他梦到自己又被别人装在了那个精巧的黑色小盒子里。

41号精神病人被40号精神病人狰狞的表情吓得大叫。

医生赶来的时候，40号精神病人已经倒在地板上开始抽搐了。

40号精神病人被几个女护士按在床上，除了手脚在不停的抽搐以外，40号精神病人的表情铁青，眼神空洞，真的像个死人。

医生给40号精神病人打了一支加强的镇定剂。

（8）

41号精神病人的那个女人又来看望41号精神病人了。

41号精神病人问：我的苹果呢？

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没有回答。

41号精神病人又问：我的苹果呢？

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从包了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说：签字吧。

41号精神病人没有理会，还是问：我的苹果呢？

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男人，男人转身朝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回来了，手里拧着一袋子面容生涩的苹果。

每周六每个病房的病人都会被安排到医院的后花园去晒太阳。41号精神病人原本也是在晒太阳，可医生把41号精神病人叫了回来，说他的女人来看望他。留下40号精神病人一个人。

40号精神病人很羡慕41号精神病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他希望自己能受41号精神病人的感染，早点把病治好，早点回家。因为老婆说“回家”那两个字的时候，41号精神病人感觉到他们是多么的需要自己。

40号精神病人想回来找41号精神病人，却碰到41号精神病人拿着一张“离婚协议书”。41号精神病人看到40号精神病人走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笔，递给40号精神病人一个最大的苹果。

40号精神病人接过41号精神病人手中的“离婚协议书”。上面写着白xx愿意放弃其名下花园路100号8栋5层520室三室两厅的房屋，以及其名下一辆日产颐达轿车的使用权和归属权，并将上述财产的一切权益转到魏xx的名下。

也许是刚从花园散心回来，心情不错的缘故，40号精神病人没有显得特别激动。

40号精神病人相当平淡的问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都拿走了41号怎么办？

那个男人跳起来说：你是神经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40号精神病人听到有人说自己是精神病，情绪立即显得躁动。

40号精神病人从床上蹦起来，冲向那个男人揪住他的衣领嚷：我不是神经病！我不是神经病！我只是怕死，只是怕死　······

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和那个男人看到40号精神病人闹得这么厉害，生怕伤到自己，便谁也不顾谁的往门外跑。

40号精神病人仍旧站在门边自言自语：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9）

还是进了那个大门，看到那三个醒目的大黑字，被装进一个大铁箱子里，那么热，还是用手抓啊抓，抓到一捧青灰，带着人肉的焦糊味；还是儿子抱着自己硕大的黑色相片，女儿端着精巧的黑色小盒子；但没有人哭。

41号精神病人站在40号精神病人的身后说：看，习惯就好了。

习惯？40号精神病人问。

是啊。他们已经习惯你死了，所以也就不会再哭了，41号精神病人说。

40号精神病人醒来的时候嘴里一直念着习惯，习惯。

41号精神病人趴在40号精神病人的床头已经很久了。

41号精神病人问：什么是习惯呢？

40号精神病人思索了一会儿说：习惯。习惯就是有些事情你做多了，也就认为它自然了。

41号精神病人不是很懂40号精神病人给出的这个有关习惯的解释，但41号精神病人觉得很好玩，就像在听故事一样。

40号精神病人突然想，做神经病真好。什么事情都看得开。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再来看望40号精神病人的时候，40号精神病人说：我是神经病，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

40号精神病人的老婆很担心的问医生：我男人怎么了？

医生说：他真的神经了·······　

40号精神病人很耐心很认真很轻声地开导40号精神病人说：你不是神经病。你是累了，来这里休息的····

40号精神病人说：都一样。

（10）

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又来了。

41号精神病人说：我是神经病，我不会写字。

41号精神病人：那就按个手印！

41号精神病人按完手印，吃起了女人带来的苹果。

40号精神病人看着41号精神病人、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41号精神病人的女人的情夫，目光呆滞。

40号精神病人想，我是神经病，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知道。

（11）

40号精神病人被儿子亲手装在一个精巧的黑色小盒子里，送到郊外某个很安静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很多像40号精神病人的一样的精巧黑色小盒子。

40号精神病人一路上都劝着老婆儿子女儿不要伤心：谁都会死的。习惯就好了。

40号精神病人再也不怕死了。

可40号精神病人却不知道自己真的成40号精神病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