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上饮尽了风雪

相传，酃瓐是埋藏在天山雪莲下的一坛美酒。

百年前，酃瓐的制方早已失传，仅剩的一坛被埋在天山之上。若吸收了雪莲百年精气，，能令人醉生梦死，更具有起死回生之效。

“小主，最近萦艳楼来了许多人，好像都不是善类。”秋儿的巧手在她的发髻上轻轻一梳，嫣影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兀地落下，掠过肩头，发梢在纤细地背后抚过，然后静止。

铜镜里映出她微笑的面容。

只有她一个人觉察到的，那眉眼间的忧伤。

“南宫小主，林妈说今天来了许多武林上的人，希望您能出去应付一下。”酒保的声音穿过厚厚的檀木门，带着微微的喘息。

“秋儿，我们下去吧。”

南宫嫣影平静的模样和爽快的答案让秋儿大吃一惊。

萦艳楼是天山脚下的一家妓院。

很多男人为了一睹她的美貌不顾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然而永远失望而归。

南宫嫣影说不见客就不见客，即使老鸨林妈也不敢为难她。

因为她的冷艳决绝，更因为她，南宫嫣影，才是萦艳楼真正的主人。

男人们吃了闭门羹，生意自然淡了下来。

而今天这样的景象，让秋儿张大了嘴。

酒气盈天，茶香氤氲，琴声急奏。萦艳楼仿佛从西北荒漠一下子到了繁华奢靡的长安城。轻歌曼舞，红袖添香。

“这就是艳名天下的南宫嫣影。”林妈讨好地上前扶她下来。

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窈窕的身段上，定格，然后再也不愿挪开。

果然和江湖传言的一样，天山脚下的冰山美人。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而她，不过微微一颔首，引得全场宾客愿为她倾其所有。

“请问，各位好汉齐聚萦艳楼，有什么大事么？”南宫嫣影尝试用最甜得声音沟通这些心怀不轨的男人。

“这个嘛……”看似斯文的书生也插上嘴。

“唉，不就是为了酃瓐么？”壮汉豪爽地一拍桌子。

“传说，那酃瓐可以起死回生。”

“醉生梦死。”

果然。一个月之后就是冰山雪莲开放的花期，那个时候酃瓐才真正达到起死回生的功效。而武林上人人觊觎这件宝物。

南宫嫣影可不想和这些莽夫多话。

她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贪婪的嘴脸。她在寻找一个人。

一个有能力得到酃瓐的人。

她需要他的帮助。

“南宫小主，这些不过是来寻欢的一介武夫。并无我们寻找的高手。”柳烟和眉莲靠近她，轻轻耳语。

南宫嫣影不语，一种很强烈的情绪敲击着心脏。

她感觉到她等的人，似乎就要来了。

就像她这些年苦苦守候的一样，忘却了那些恼人的过往。

“秋儿。”她拉来侍女，“送些吃的去西苑。竹颜该饿了吧。”

一切如平常的妓院一样。

猜拳酒令，靡靡之音。

宛若天上街市，在天山下喧闹起来。

“南宫小主，我们查到了，真正的高手都住在镇上的客栈里。而来我们这里的，都是些泛泛之辈。”柳烟低下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南宫嫣影，有些心悸。

“没关系。”嫣影挑挑眉，“我一个人难道不能拿到酃瓐么?帮忙的高手，有则有，无则罢了。”

“可是……”眉莲不安地劝阻，虽然南宫嫣影地武功已然不可小看，但毕竟以一敌多，不知胜券几何。

“小主，外面来了位客人，不找姑娘，只要一间上房。”酒保小心地扣扣门。

南宫嫣影释然一笑，也罢，下去看看。

男子地长发披在肩后，黑丝让这些姑娘们看了都满心歆羡。俊朗的俊角，和冷列的五官，手持玉扇，扇开翩翩涟漪。

“我只是需要一间客房。”男子再次强调。

“我们这里可是妓院。”南宫嫣影媚颜的笑容勾起了其他客人谄媚的眼光，“不是客栈。”

“所有的客栈都满了。”慕容寒翮抽出一张千两银票，“我对这些女人没有兴趣。”

“带客人去厢房。”林妈笑眯眯地接下银票，也不忘看看主人地脸色。

南宫嫣影没有说话。她地笑容依然惊艳，却莫名多了一份冰冷。

“来这种秦楼楚馆的人，哪有不沾腥的。”

擦过她身边的时候，慕容寒翮听见她故意放高的声音。

似有若无的，他又看了她一眼。

目光并未停留很久，只一眼，淡淡的熟悉。

她就是南宫嫣影。

隐约的身影和淡若的表情盘踞在他的脑海。

“秋儿，竹颜怎么样了？”南宫嫣影倚着香闺的窗沿，盯着院外的西苑厢房发呆。

“大夫说一点风寒，不打紧。”秋儿为她披上一件长衣。

午夜的风有些凉。

裸露的皮肤感知着冬夜的冷列。

“南宫小主，慕容寒翮是江湖上后起的剑客，能力不容小视。”柳烟推门进来，汇报自己的调查。

“他惯用玉扇。小主若能和他联手，定多一份胜算。”

点点头，南宫嫣影示意她们她要休息。

萦艳楼里，灯火皆熄。

黑暗里的萦艳楼，揭开它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普通的杀手组织。

为了金钱和自己的利益行走于江湖之间。

和她一样，每一个刚过二八年华的女子都是遮住了剑客面貌的风尘女子。

她们唤她，南宫小主。

三年前，为了制造最佳的机会得到酃瓐这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她在天山脚下的古水镇开了这家妓院。

她们一直在收集关于酃瓐的传说。而她，在等待那个能够助她一臂之力的人。

也许，他来了。

剑光刺穿长空。

云破月出之间，他看到那一道刺眼的光亮。

慕容寒翮右手轻摆，玉扇刷的打开，挡开直刺咽喉的长剑。从容镇定的微笑，仿佛深夜独自伫立，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

又是一剑。

挥子碧落下的狠决。

意料之中的，没有半丝的血迹。他的身形不断退移，直逼到院落墙下。

“为什么不还手？”南宫嫣影收剑回鞘。

“因为你没准备杀我。”慕容寒翮的回答，没有一点惊慌。

他慢慢地靠近，嗅到她身上淡淡地紫薇花的香气。

“我要你帮我。”南宫嫣影一语道出来意。

“酃瓐？”他微微一笑，“那么，你来就就是为了试探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咯？”

“是。”

“以你的武功，还需要利用我么？”

“这次来的人太多”。南宫嫣影说的是实话。

纷至沓来的高手挤满了整个古水镇。剑在弦上，跃跃欲发。

而她，纵然萦艳楼女眷众多，能帮她的未必有几个。

“有条件？”她见慕容寒翮久未开口，皱皱眉。

蹙眉之间看见他颜颜的笑意。

“好。”他说，“为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为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南宫嫣影愣在原地，不知时日过了多久。

仿佛红日从东方露出端倪，她在那萧瑟的鱼肚白里看见慌神的自己，卸下了一贯的冰冷。

天山之颠。冰雪刺骨。

那是三年前的南宫嫣影，凝眸间闪动着粉白的天山雪莲。

“姑娘，这么好的雅致来欣赏雪莲啊？”少年的声音在身后的雪地里响起。

南宫嫣影在诧异中看见少年的深眸。是他轻功太好，还是自己太过入神，连他的窥探都没有发现。

“可惜它三年后才会开花。”她冷冷地回应。

“那个时候，酃瓐吸尽了莲花的精气，便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了，对么。”少年玩弄着手中的玉扇，自顾自地说着。

相传，酃瓐是埋藏在天山雪莲下的一坛美酒。

百年前，酃瓐的制方早已失传、仅剩的一坛被埋在天山之上。若吸收恶劣雪莲百年精气，便具有起死回生之效，更能令人醉生梦死。

“你也想得到它？”南宫嫣影努力不去看他地脸。

太过迷幻的一张脸。

牵动嘴角上扬的一瞬。南宫嫣影看见他的笑容。冰冷的天山上，她竟感到一阵莫名地暖意。

“我对它没有兴趣。”慕容寒翮优雅地合上玉扇,“我只是在山脚下迷上了你精致的脸，不由自主地跟上来看看。”

南宫嫣影地脸慢慢僵硬。

一路北上山巅，她竟然没有发现他的跟踪。

“那么，你愿意帮我得到酃瓐吗？”

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任时间一点一点流淌过冰冷的山脊。

“好。”慕容寒翮点点头，“为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在想什么？”他摇摇玉扇。把陷入回忆的南宫嫣影硬生生拉回思绪。

“三年前，你在说过这句话之后久消失了。”

南宫嫣影掩饰不住心里的一丝颤动。优雅的少年已然长成风度翩翩的公子。没有改变的，是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和黑眸里难藏的深情。

“半个月后，才是天山雪莲盛开的日子，那个时候才是约期。”

慕容寒翮展开玉扇，“而现在，我还不是你的帮手。

她笑。笑到眉心隐约的疼痛。

“好。”她说，“腊月初三，天山之颠。”

“才刚破晓，你怎么久起来了？”女子打开门闩。

“竹颜，身子好些了么。”南宫嫣影拨开她凌乱的发丝。

“恩。”竹颜点点头。“只是有点闷，想出去走走。”

“好。”她像歌主人般欣然同意。“从偏门走，不要穿越萦艳楼。”

西苑是她安排给竹颜独门独户的庭院。正门与萦艳楼相连。但是南宫嫣影从未允许她踏足萦艳楼一步。

烟花之地。你的身子，不该沾染尘埃。

南宫嫣影把她小心翼翼地保护在西苑里。

“听秋儿说，你需要一个人帮你。”竹颜突然瞥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起狐疑，“是不是他不愿意？”

南宫嫣影摇摇头。

“他会来帮我。”她说，“可是，我好像不希望他只是来帮我而已。”

竹颜的茶杯轻轻一抖。

她看着这个突然落下红泪的可人儿。

南宫嫣影，一个倾城天下的女人。

为了三年前匆匆一面的男子。

一见倾心。

是否就是这个道理。

腊月初三。

晶莹剔透的天山雪莲。瓣尖透出新嫩的粉红。

依稀能嗅到美酒的香味。

已有人忙不迭的去挖掘酃瓐。

而后，南宫嫣影到达山巅时，已然看到的，时横七竖八的伤者。

冰川似乎被染上了血红，慢慢融化。

持续的打抖扰乱了她的眼。

慕容寒翮的身影不断的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锋利的剑气。

“嫣影，小心。”

又一剑，他的玉扇挡在自己的胸前，当去剑锋。

“今天来的可都是高手。”担心她的安危的慕容寒翮见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心里一阵紧张，“如果你不专心点，休想活着取走酃瓐。”

“知道了。”南宫嫣影甩甩手，拔剑出鞘。

不再像从前取人性命那么简单的事情。

她感觉到手上沾满鲜血，精疲力竭。

慕容寒翮的左臂被剑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他们靠近时，南宫嫣影感觉到他的鲜血，滴在自己的襟衫上。

还有三个人。

雪莲被残暴地连根拔起。露出红布封口的小小的酒坛。

“小主，我们来帮你。”柳烟和眉莲合力击退一个后，迅速来到南宫嫣影身边。

她跪下来，双手去捧那坛冒着凉气的酒坛。

刀光剑影慢慢远离。和失声的尖叫。

南宫嫣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背上一阵刺痛。

鲜红的，染红了撒泼一地的酒。

“小主。”柳烟的呼喊落在身后。

她的身躯缓缓落在慕容寒翮宽厚的肩膀里。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映出南宫嫣影惨白的脸。

“小主。”眉莲跪在雪上，检查她背后被突袭的伤口，“是毒箭。”

毒慢慢渗入心脏。

南宫嫣影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她的手被慕容寒翮紧紧地握在手心。

“酃瓐……”她地声音微弱到近乎窒息。手微微指着倒在雪地里地酃瓐酒。

眉莲急忙扶起矮坛，仅剩这一口。

“嫣影，快喝掉。”寒翮把酃瓐捧到她的唇边。

南宫嫣影轻轻摇摇头，吐出微弱的话语。

“我还撑的住，回萦艳楼。”

萦艳楼还是一样的平静。

弦音长琴。花天酒地。靡靡之曲。

“嫣影，你为什么不喝酃瓐呢？”慕容寒翮看着怀里面色苍白的女子，心疼地抚摸着她的额头。

“我不是已经熬了这么两天么。不需要它。”南宫嫣影撑起身，抬头望起他充满恋爱双眸。

“寒翮。”她说，“能和你一起，真好。”

“三年前第一面，我就无法挪开注视你的视线。”慕容寒翮轻吻她的眼睛，感觉到她甜蜜的眼泪。

“我也是。”南宫嫣影微微一笑，突然感觉到心口剧烈地疼痛起来。

吐出的鲜血。滴在慕容寒翮清丝的衣袖上。

“嫣影，嫣影。”

“小主。”秋儿慌张地扶她。

“去西苑。”她地声音颤抖而苦涩，最后一眼，她眷恋地望向慕容寒翮心疼地面容。“寒翮，帮我去取酃瓐好么，我想，我需要它了。”

看着他飞奔离去的背影。

眼角的泪，滚滚而落。

“姐。你怎么了？”竹颜紧张地小心把她安置在床榻上。

“竹颜。”南宫嫣影虚弱地拉起她地手。“答应我，帮我照顾寒翮，好么。让他这一辈子都相信，他和南宫嫣影在一起。”

“姐姐……”南宫竹颜闭上眼。保护了她十八年的姐姐。也许这是她报答她唯一的方式。

“竹颜，我们可是孪生的姐妹。我相信，你一定会和我一样。第一眼就爱上他。”

“姐，你不会有事的。”南宫竹颜接过柳烟送进来的酃瓐，捧到唇边。

南宫嫣影笑而不语。

这酃瓐在天山上早已撒泼，混进了哪怕一丝的杂质，就再也没有神效。现在这，只是一杯普通的美酒罢了。

“竹颜。从今以后，你就是南宫嫣影了。”她的手耷落在窗沿。

她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偌大的香阁里。“天山顶上，我和他的情，早已饮尽了风雪。”

“嫣影，哪怕今生你再也无法开口说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慕容寒翮的声音响在耳边。

南宫竹颜的笑容带着美丽的忧伤。

她靠在他的肩上，默默无语。

姐姐说的对。南宫竹颜想，她果然和她一样，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温柔的男子。

宠溺的语气和令人迷乱的表情。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感到窒息。

这一辈子，就让他们永远的在一起吧。纵然这个她只是个替代品。纵然要付出代价。

尽管竹颜的容貌与南宫嫣影毫无差别，可是完全不同的音色让她心悸。

“姐姐。”南宫竹颜站在开满紫薇花的矮墓前低语，“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是我自己，南宫竹颜。在慕容寒翮的怀里，永远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南宫嫣影。”

你们永远是在一起的。

纵然天山之上，饮尽了风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