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家，母亲抱着两岁半的孙女笑得合不拢嘴。说来惭愧，由于种种原因，自有女儿以来，这是第二次回老家。我和妻子都很高兴，一来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二来有许多东西都会吸引小女儿。村庄小河麦田，还有小鸡小鸭什么的，城里不多见，她都十分的好奇。

吃罢晚饭，母亲说起了邻里邻外，鸡毛蒜皮，很是温暖。妈突然说：“咱村西头的刘山死了。”“死了？”我大吃一惊。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壮如山的汉子。在砖厂干活，别人一天挣三十元，他能挣七十元。简直是一头不知疲倦的牛。我忙问：“怎么死的？”“唉！还不是砖场害得，整天在窑道拉砖，灰尘满天，有脏又热又累，能不得病？开始没注意，注意就晚了，肺的病。还有咱西南角的国安，也死了没几个月。现在咱村的人都在不在砖场干了，害怕呀！”

我简直有点骇然了！因为我爸爸以前也经常去干活的。我转过头：“爸，你身体好吧？”

爸说：“咱家人多家务多去的时间少，前一段我总是脖子疼，去乡里检查说是偏瘫前兆。这可不是小病，你妈催我去郑州看了，颈椎病。”“颈椎病？应该问题不大吧?”我问。“没事，开了点药吃，没事活动活动，早不疼了。”听爸这么说，我的心放下了。“一会去你四叔家一趟吧，去看看。”妈说，“你四叔也有病了，干不成重活，你四婶就已经开始闹了。”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还是去看看吧。

敲敲门，四叔开了门，很是惊喜：“光，回来了，还带着萍和小女儿呀！”四婶也热情的出来迎接，他们家的小柯不在家，四叔说去他奶奶家了。四婶抱着女儿，又拿香蕉又拿苹果，女儿对这些都不感兴趣，非要下来追着小狗玩。四婶炒了两盘菜，四叔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拿了出来。我忙问：“四叔，你不是戒酒了吗?”“是戒了，现在又喝了，来尝尝吧，这瓶酒我至少放了八年。”

天渐黑了，小柯还没有回来。四婶不放心，就去找了。我说：“四叔，你身体我看挺棒的呀。”四叔喝了一杯：“还可以的，但重活是干不来啦，一干手脚都疼，都是砖场害得。近来手抖的厉害，医生说注意休息，预防偏瘫。日常的活倒没问题！”四叔看起来挺结实，他说的话我信。

“那四婶也好吧？”四叔没说话，倒了一杯，一口干了：“唉！你不知道呀，四叔以前是个好劳力，干活比上我的还真不多。但我知道干活不能拼命，像刘山是不行的。咱该干干，该歇歇。什么劳动了休息呀，这句话怎么说的？”“劳逸结合。”“对，就是这句，还是你们上过大学的好呀。”四叔拍了一下脑门。这我知道，自从四婶带着孩子从遥远四川来到这和四叔结合后，四叔很快乐，很少加班。回来就打扫院子，还在庭院种了还多花草，说这才是生活。

“我在砖场干了十几年，你婶子也对我好，我这才感到什么是家。咱也不亏待她，之前我没结过婚，但待她的儿子跟亲生的一样。你婶子说这个家归她管，我同意，现在谁家不是女的管事，挣得钱我一分不剩的都上交了，咱也不会理家，就省了那份心。再说连自己的老婆都不信任的话，你还能信谁？这十几年，少说也挣了七八万吧，都在你婶那。”我听着挺感动：“这不也挺好。”

四叔连喝了两杯，脸有点红：“唉！问题就在这，这不，我有病了，要看哪，已经花了四五千了。重活干不了，这颗摇钱树上没钱了。”四叔苦笑一声，又喝一杯，“但我想，我还有几万块钱，虽然没以前挣得多，但养些猪羊什么的，这日子应该还可以吧。”我想说什么，被四叔阻止了，只和我又碰了一杯。“现在我得花钱的，养病呀！我想我这身体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偏瘫吧。咱注意点不就行了？但你婶子可能以为我不行了，已经在打算后路。前几天不停的找电话打，听说还有个四川口音的人和她在村头见过面。我就问她我的钱，她说她放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还问我是不是不信任她了。唉！她不走当然好了，你说她如果真的走了，我怎么办？”四叔的眼睛已经有点湿润了，我拦住他拿杯的手，但他非要喝。

“要走，也行，咱权当没见过她，没生活过。但我的钱她不能都带走，那是我的命换来的，我还要养活我自己。就因为这，我们没少吵。这你爸妈也知道，她始终不肯说出那笔钱的下落，你叔一辈子没打过女人，也不想打。但我想要我的钱都不行吗？”四叔的表情很是痛苦，我望着和我平时无话不说的四叔，心里好难过，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话来。

四叔喝了不少了，又说：“今天上午她终于答应过几天让我见见那笔钱，我心里才有点踏实了。至于她说不会走的，你叔不是傻子，心里没底呀！说实话，我不希望她走。都这么多年了！”

我这次回老家竟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始料不及。但我想人都是有感情的，人们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枕眠，能够生活在一起是多大大缘分呀！平时贤慧尔雅的四婶怎么能是那种人哪。那天我陪四叔喝了好多酒。最后，还是四婶把他扶上床的。

三个月过去了，我一人又回到了老家，刚下过雨。有些路得绕着走，迎面就遇到了三婶，我有点吃惊：“三婶，你们回来了？”“哦，是光呀，就兴你回来，就不行我们回来？”三婶高兴的说。“账还完了？”“小子，一千块钱还还不了，告诉你，过了暑假等恢开学了，我们还出去哪？”别人可能不知道，我三婶和四婶是一个省的，相隔的也不远。去年，他们家的房子塌了，就借钱盖了起来。三叔体弱，砖场的活干不了。农村望天收，秋季又遭水淹。他们借的钱迟迟还不上，为躲避人追债，只好出去打工。当时三婶还挺着个大肚子。听说出去卖金鱼了。想不到这时回来了，听口气好像挣着钱了。“三婶，是不是发了？”“唉，三婶叹了一口气，“回来的路上遭小偷了，你叔口袋里的五千全丢了。还好我着偷存了两千元私房钱，要不还见不到你呢?”三婶竟然满脸的得意之色。“叔哪？”“赶集去了，今天他生日，要来呀！”我答应着，很是高兴。

转过街，就来到四叔家门前，一副景象让我感到吃惊：四叔消瘦的身子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大门开着，院子里七零八落的满是东西，很久都没打扫过的样子。四叔身边，一只狗卧着，看不见牙，舌头吐得老长老长……

听妈说，一天四婶趁四叔不在家，在一个四川口音汉子的帮助下，带着孩子跑了，还带走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四叔回来后，真的偏瘫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