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还没有去上班,在县环卫局上班的朋友就打来电话说他们单位出大事了;听他那口气,我感觉事情还真的不会小。细问才知道,他们单位的职工在街道执法的时候和小摊贩发生争执,结果被人家倒上汽油给点着了,现在职工的情况十分危险,他都有些乱了神经。
朋友是县环卫局的局长,这两年人们开始对城市的卫生和文明认识起来,因而他们的工作也还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好像是前年才成立的环卫局,把过去的卫生清扫队并入其中。前些日子我们还在一起闲聊,说县上在搞文明城市建设,他们现在的工作是力度越来越大,不过难度也很大。当时我还和他开玩笑,说当今没法律依据都可以整出成绩,何况他们还有那么一些法规条文。
可是没有想到怎么会才过了几天,竟然还生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电话里也不能说什么,也只是让他把人赶紧往省城里的医院送,因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一点都马虎不得。最后我还特意告诉朋友,最好他亲自去送。因为在这样的时候,局长是应该冲锋陷阵在第一线的;为什么,尽管我一时也讲不清理由,但还是觉得这样对朋友有好处。
到我去上班的时候,朋友已经启程了;我们县是个可怜的小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那还不成了特大新闻;就在我们单位里已经是议论纷纷了;还没有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当时的场景细节就已经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来给我讲故事的人是县公安局的朋友,平日里他喜欢文学,喜欢写写画画,虽说没有什么建树,但是在我们这样的地方还是多少有些名气的。我知道他来告诉我这一切的用意,也许他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办案,不能把感情什么的带入其中,所以就来告诉我。
“这几天县上不是在搞卫生大整顿吗?”他说:“在咱们南大街口早晨不是有几家摆摊卖早点的,你可能都知道,其中有一家是卖炸糕的,而且生意还不错。今天早上环卫上进行检查,搞了个突然袭击,所以那些小摊贩也没有来得及躲闪,就被环卫上的那些人给逮住了。当时环卫上去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一个小光头的小伙子反映最激烈。他跳下车不由他人解说,就开始砸做炸糕的小摊子。当时女主人在求饶,说几个炸糕刚放到锅里,等一出锅他们马上就搬,可是小光头不干,抡起小板凳把摊子很快就砸得一片狼籍。”
“怎么可以这样呢?”我说。
“也就是呀。”朋友毕竟是老公安了,说话在这个时候还是相当的严谨:“执法本来是应该有程序的,可是……现在一些年轻人呀,没办法让人说。本来象今天的事情完全可以进行说服教育的,可是就因为这么一砸,什么矛盾也出来了。”
“那小摊贩现在……”
“已经被刑事拘留了。”朋友说:“不管怎么说,现在后果相当的严重,执法人员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至少已经够上重伤害了。不过现在的许多现实问题是不能进入其中的,特别是和法律相互见面的时候,更是让人没有办法面对。”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我这时还真的没有听明白朋友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在你这里被难住了。”
“不是难住了,而是没有办法面对。”朋友这时点燃一支香烟开始狠劲抽起来:“先说那小摊贩吧,一家四口人现在还是租住在人家一间不到二十个平米的破旧房子里,家里有两张床,最值钱的东西就一个已经都能看到海绵的烂沙发;两个孩子都在上学,而且成绩还很优秀。他们全部的生活来源就是这个炸糕摊子;一天下来大概收入也就是不到三十块钱,生活,孩子上学,还有房租和水电费都要从这不到三十块钱里边出。”
“那是很困难呀。”我说:“如今什么都涨价,就是光吃面粉和咸菜恐怕也是很难维持的。对了,现在不是有城市最底生活保证金吗,他们申请了没有?”
“好像没有,现在的许多政策往往也就只是停留在政策之上,我想对于这个的理解你可是要比我在行许多。”朋友说:“如果现在什么都可以按照政策来做事情,还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呢。那男的过去还做咱们县的苹果生意,开始的时候还不错,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做不成了,而且还欠了十多万元的债务;这几年他就是做这干那的,还给人家还了五六万块钱;单就从这一点上说,这个男人还是很有诚信的人。”
“那现在为什么只去卖炸糕呢?”我问。
“我说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这些问题你也来问我呀。”朋友显然是有些不乐意了,觉得我好像有意在开他的玩笑。其实不是,我总是想让朋友来说,也许朋友能说出不让我伤心的话语来。要是让我来说,恐怕全都是些流泪的的想法。
“怎么,你不可以说吗。”我知道朋友也知道我的意思,所以我有意这样问:“因为你现在在接手这个案子,应该更了解情况,所以就得你来说。”
“不知道为什么。”朋友说:“不过我想,一个大男人,如果还有别的办法,他是不会这样的起早贪黑的做这种生意。对了,他的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喝过豆奶呢。孩子也就是每天早晨在自家的小摊上吃两个炸糕就去上学;你我都有孩子,你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公平的呢。今天早晨,当自己的炸糕摊子被砸的时候,女主人都给人家跪下了,可是不起作用,男的去阻拦,结果人家说他是防碍执行公务,七八个人把他扔上小面包车,在车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当事人从环卫局回来的时候,脸上不光有伤,还有血迹。你说……”朋友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收住了想要说的话。
“县上对这件事情怎么看?”我问。
“不知道,不过我会依法办事的;情况是情况,法律是法律,我不会让这两者混淆在一起的。”朋友说:“男人回来一看,什么都没有了,就是孩子明天的早餐也没有了。当时他没有吭声,就回到居住的地方,把准备给人家清两个月的房租的八十块钱拿着并提溜了个塑料筒子就走了;当时女主人感觉一定要出事情,赶忙就跑到环卫局门口,这时她看见丈夫正在那里洒着汽油,于是就上前阻拦;可是这时那男人已经完全的丧失了理智;就在这时,早晨执法的那个小光头正好从外边新一轮执法回来,结果这男人就把剩下的汽油全部浇在了小光头的身上,然后用打火机给点着了。”
“那小光头没有想着保护自己?”我问。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目击者说,当时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小光头就成了一个大火球,他在院子里滚跑着,尖叫着,最后还是他的同僚用洒水车把他身上的火给扑灭了。当时全身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已经烧出的红肉;我也算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看那样子,还是有些惨烈。”
“当时那男的呢?”
“在现场,只不过看样子也被刚才的场景吓呆了;他也被烧伤了,只是不很严重。”朋友说到这里,突然把话题转了:“其实那个执法的小光头也怪可怜的,他还是执法队里的临时工。”
“怎么会是临时工呢?”我说:“现在不是不准临时工执法吗?怎么……”因为我也是在执法单位,前年上边有政策,不允许留用临时工进行执法检查,当时我们单位把临时工都清退了,一个也没有留下来;没想到环卫局竟然还有临时工。
“那是上边要求的,可是在我们县上的执法单位,哪里没有临时工呢?”
“我们就没有。”我说。
“那说明你不识时务嘛。”朋友反应也快,还没有等我进行自豪和自我感觉良好的反应,就把我的念头给打消了:“临时工多好呀,违法了说辞退就辞退了,领导没有责任;正式职工要是出了问题,当领导的还能脱了干系。”还别说,我还真的没有想到临时工会有这样的好处;看来不管是环卫局的朋友,还是眼前这位公安局的朋友,他们对当今社会的理解可是要比我深刻许多。
“你为什么说小光头可怜呢?我倒是觉得他的这个起因有些问题。”我说。
“因为是临时工,所以他就格外的卖力,他想解决工作问题;所以经常加班,只要领导要求,他就坚决执行,要我说,他其实也是受害者。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来打电话问问。”我说着取出手机就拨通了环卫局朋友的电话:“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很不好,病情还不稳定,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电话的声音很大,这边的朋友也能听得见:“全身烧伤百分之八十,许多地方都是三度烧伤;听说很痛苦的;你说这下该怎么办呀?”
“抓紧治疗,可能要进行植皮吧。”
“是的,听大夫说这次大概需要六十万元的费用;我准备明天回来给县长做汇报,看怎么解决。”
“当然应该由县财政解决了。”我说:“最后别给同志留下什么后遗症。对了,我听说还是个临时工,你小子……”
“你从哪里知道的?可不要乱说,现在你没有看到新闻媒体就想从这里做文章吗;好了,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朋友说完就挂了电话。
“情况就是这样。”我说:“对了,那小摊贩要判刑吗?”
“一定的。”:
“严重吗?”我问。
“那要看小光头的病情发展了。”朋友说:“怎么,你这是……”
“不知道这把火能烧明白什么不能?”我说。
“你想明白什么?”
“人性……”
“烈火中扭曲的人性?”朋友看来真的是书没有白读,一语给了我满意的回答。
我笑,一定笑的不自然。因为朋友也在笑,他笑的让我看到许多无奈……
本文已被编辑[鲁速]于2007-6-28 15:46:2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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