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底,女子若倚门而笑,定是最美的风情。读唐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及此脑中翩然一飘纱秀发女子,衣袂飘飘,长发缠绕,掩红唇偷笑,齿微露白若水晶、灿如花蕊。倚门而笑,眉眼如黛,似清晨的露,清香袭来,此情此景:桃花、佳人、美景,怎不喜煞人!
诗中情景可想,想来总是愉悦不已,只是那倚门之人很少幻想为我,更愿在桃花林的桃花树下欣赏那倚门的佳人。有的风景若自己走进去,到不是风景,少了不少雅致。因为你不知道那倚门的佳人为何而思,何故而笑。留一丝念想,多一份情怀远比懂了那倚门的女子更重要。
在我记忆中至深的倚门而笑是外婆,她不是含情的女子,也不是富贵的闲人。外婆是外公的女人,外公家世代依高山而居,山高顶为平,也许是山太高,居地是一个大坪,若要下得山去进得城里,还得走上半个时日。
外婆是美丽的女人,她的美丽在我心底深深扎了根,至今回忆起来有她倚门时唤我的微笑,还有她离去时倚门而卧的睡姿。外婆是农人的女人,注定她一生劳累,一生辛苦。她年轻时代的风采我不知,在那遥远的时代是否可以用风采言说我也不知。她是否如我一样幻想过爱情,幻想过真命之人更不知。
外婆的离去是一个遥远的故事,我无知的年龄,她给我的是微笑的容颜。她的倚门没有故事,没有爱情,她只是提着一桶桶猪食,跨门时需停下倚门休息,看我在她眼前,故微笑。外婆日日提猪食,一日几次,日日倚门,日日对我微笑,因此那笑容如刀刻下痕,那倚门的笑成了摇篮的温暖,每每忆起,在心底泛开了花又幽幽的疼痛。
据母亲说:外婆是城里的女人,自小失去父母,和妹妹依亲戚长大,后来怎成我外公的女人母亲没说,也许那个年代羞说爱情。只是外婆的妹妹也嫁在外公家的山上,前两年做农活时摔坏身子,不得医治而终,她没如外婆在生享时受过那么多的微笑。
外婆每日做没完没了的家务,喂没完没了的猪、鸡、牛,带日渐淘气的我和舅舅的孩子,种院子里的蔬菜,得用种得的蔬菜,积攒的鸡蛋换一大家人的盐巴钱。我爱她也怕她,只要她倚门对我微笑,我怎的淘气也会用袖子擦了鼻涕,乖乖跟着她去猪圈(juan),看她倚栏而靠,稍停用力提起一桶猪食倒进槽里,唤猪吃食,若猪吃得欢、吃得响亮,外婆的笑会特别深情。
外婆房间的柱子上挂着外公编制的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有外婆出嫁时的银饰。那是外婆做饭时我偷爬上去摘了篮子看得的,虽然喜欢不已,可外婆的严厉对我有足够震慑力,看后吞咽一下口水乖乖放回,爬回地上,再回头看几眼,恋恋不舍走出房间,很快会忘记外婆柱子上的银饰,毕竟我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在某一日,外婆把她的银饰取了下来,一一摩挲,最后还是被那个陌生的男人全部拿去放在一个小秤里,我乘外婆和那陌生男人不注意时,拿了一个藏在屁股下,有点惊惶,有点得意,我不要这个男人拿走外婆的首饰。可我怎么能瞒得过外婆,那时间以为是自己拿的时间被外婆看见,现在想来,一个女人怎么可以不记得自己的妆饰,那是女子一生的梦,出嫁前的梦,出嫁后的梦,女人都有的,放在妆饰中的女人的梦。
外婆的银饰卖了60多块钱,在那个年代钱对我没有概念,只知道很多。那日,那个陌生的男人离去后的影子,消失在一片看不见的庄稼地,消失在山里。外婆倚在门上,多了憔悴,外婆那日的脸上没有微笑,外婆那日的眼神好深,深得看不见底,外婆的双手紧抓门框,外婆的身子在我眼里瞬间柔弱得让人痛惜。外婆那日倚门流了泪水,看我站立一边,她轻轻擦了去。
如果外婆活到现在,她会想她的那些银饰吗?若她活着,我一定给她买回来,买回那些装着女人梦的妆饰。
此去经年,外婆已远去,在某一日的下午,种菜的外婆叫声头晕,紧走几步靠在门上。种地的外公放下耕牛,跑来把外婆抱在怀里,外婆用力挤出最后一个微笑,在外公的怀里离去,外公倚在门上。从此多年外公总在那扇门边静默、抽烟、喝散装的白酒,醉酒后哭泣。
外婆躺在门板上,木匠表情忧伤的做着外婆的棺木。我在母亲的手里挣脱,跑去拉外婆的手,外婆温暖的手卷曲成团,僵硬冰凉,不再握我。我揭开盖她脸上的白纸,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那头梳洗时我看过的染了尘世风霜的花白头发挽成的发髻仍然光整如许。外婆是美丽的女人,外婆是干净的女人。
外婆的美丽在盖棺时,道士给了她一个结实的评论:埋过那么多人,做过那么多道场,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这么漂亮的发髻。
夜里我梦了谁,醒来我想了谁,外婆的发髻,外婆倚门的笑,外婆若是梦中的女子,是不是应该站在桃花林中的桃花树下,倚门微笑。
-全文完-
▷ 进入帘外落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