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飘飞的雪花,似漫天飞舞的洁白而轻盈的蝴蝶。此起彼伏欢天喜地的鞭炮声敲击着2004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千家万户明亮的守岁灯光,使小城沉浸在浓郁而辉煌的节日气氛中。无论穷人、富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旧岁已握不住地从指间轻轻滑落了,新年,轻盈盈落在眉梢。
融融合家团圆的欢声笑语汇成了一条幸福的河,从紧闭的一扇扇窗户流出来。华灯如昼,照射着赶趟一般的雪花,大片大片洁白如精灵般的雪花翩翩起舞,缀满了枯绿的冬青,插满了瘦削的白杨。它们无语地笑闹着,飘落着,天地之间洁白如琼瑶,如泼墨的水墨童话。五色斑澜的烟花伴着清脆的鸣响划过,将妙不可言的花絮送上天空,幽暗而静谧的夜空一下变得光彩夺人。
爆竹、旧岁、白雪、还有飘溢着香气的年夜饭、丰富多彩的联欢晚会……没有什么能挽留他和她渐行渐远的脚步。他和她,流着泪;他和她,泪流满面。他和她,在泪眼滂沱中看到了人世间最美丽的一夜。他们明白,这也将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夜。火树银花、五彩纷呈的城市街道上闪烁着形式各异迷人的霓虹灯,迎春热闹而响亮的“二踢脚”、焰火不时在为城市增添着亮丽的一抹风景……
他和她,被洁白如蝶的飞雪簇拥着,在万家祥和一片欢庆的气氛中,安详而宁静地携手,慢慢走来,走进银色而洁净的天地之间,走进了背离暄嚣繁华的世外。他们流着泪,拥吻着。脚下的足印被雪花一朵朵抹平,他们的心情是悲伤?是绝望?是激动?是澎湃?还是静如止水?他们的目光是留恋?是向往?是无奈?是悲壮?还是迟疑徘徊?
他们的视线里是满山遍野的白蝶,洁白而纯情的蝴蝶,一只只、一片片,美丽冰冷而骄傲!只有蝴蝶,只有蝴蝶可以缠缠绵绵、形影相随、不离不弃、天荒地老。人类可以捕捉蝴蝶,可以用指尖碾断它们艳丽绝伦的羽翼,却不能中止它们在人类眼里比翼双飞的爱情神话。他和她真的好想变成一对自由飞舞的蝴蝶,在茵茵绿坪、芳香花蕊间流连嬉戏,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无怨无悔!可是,他们只是粉妆玉砌白雪皑皑中的凡人。他们美丽的愿望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般虚幻而飘缈的童话。他们像尘世间所有食人间烟火的痴情男女一样,心底燃烧着对生活无限的渴求与希望,坚守着山无棱天地绝诗一般浪漫无边的海誓山盟。
他们把两情相悦的欢笑洒在星星繁织的夜空,绿树成荫的花园,山之脚潺潺的溪流。所有爱情故事的相遇、相识、相知、相惜、相恋都希望求得一种理想的结局。但是他们一腔真情换来的却是无尽的苦涩,走不过山重重水重重的阻拦,他们的爱只是白纸一张,所有的内容都变作了缕缕烟尘,他们又丢不开死去活来的深深爱恋。这个世界,这样的人生,如果没有了彼此的相伴会了然无趣淡然无味空空洞洞形如大漠黄沙无源枯井。他们苦求过、力争过,所有的努力换来的却是令他们肝肠寸断的沉沉悲伤和对这个世界的彻底绝望。
或许死亡可以让他们真正忘却活的痛苦和无奈;或许死亡可以让他们纯洁的灵魂飞跃天堂。一千多年不就成就了一个千古绝唱吗?他们在千古传颂曼妙绝伦的音乐中化作了一对美丽蝴蝶,从一千多年前缠绵翩跹一直飞到现在。在每一个杏红桃白莺飞草长的春季,在每一丛争奇斗艳的花丛苗圃,他们双双对对在无数鲜花间印下了他们爱的足迹,留下了他们爱的誓言。他们自由地飞舞,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追逐嬉戏,不离不弃……看痴了多少双眼睛,看醉了多少颗心灵。
他们是为爱情而生的,他们相信他们也会化为比翼齐飞的蝴蝶。痴情守望的岁月,当甜蜜化为没有结果的苦涩,那一刻,他们叛逆的血涌动在他们青春的血脉中。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除了以死抗争,化作自由的蝴蝶,飞跃青天碧云滚滚红尘外,人世间浓如血的亲情,热如火的友情,对他们来说都淡如水,遥如云了······只有爱情永不褪色。
他们含着泪,牵着手,平静地走向城外的五龙山。五龙山上,有一座非常久远的奶奶庙。在庙外的空地上,他们默默对视,“执手相看泪眼,”他们的话似乎彼此都已心知,只是无语哽咽。庙中的老奶奶是一尊不知名的菩萨。每年春节过后,这里的香火便日甚一日。据说她可保平安、吉祥、财运、官运,很灵。他们也曾多次在“老奶奶”慈祥可亲的塑像前虔诚跪拜,燃上几炷香,许下自已的心愿,希望“老奶奶”施法,用博大无边的法力改变他们无力改变的现状,圆上他们的梦。
青烟缭绕。“老奶奶”慈祥地望着自己脚下的善男信女,眼神千古不变,无悲无喜,无嗔无怒,高深莫测。她始终未能圆上他们的梦,看来佛并不能普渡众生,天也不能随人心愿。痴情的男孩、痴情的女孩,被心中的爱燃烧得成了一具世事无所谓的空空躯壳。今天,大年夜,他们踏着皑皑的白雪,在无边的夜色中走来,在无边的欢乐中走来,在无边的无助中走来,走向红尘的边缘,走向他们眼睛里纯洁无忧的世界。雪花轻轻沾在他们的肩头和发梢,寒风吹红了他们青春的脸,他们彼此温暖着,在无边的寒冷里聆听着对方的心音。他们不必辞旧岁了,他们只有二十多岁,如诗的年龄如花的年华。他们的容颜在人们的记忆中将永远美丽,永不衰老。
他们含着泪笑了,他们相拥着闭上眼睛。迎春的鞭炮声如潮一般涌起,激荡着山下的城市。别了,生我养我的的爹娘,别了,风景怡人的小城;别了,世间所有的好人。他们拉响了手中的雷管……雪花片片飘落,血肉片片飘落,白色的雪、殷红的血肉,漫天满地,如烟花之败絮,飘落、飘落……新年的钟声响了。那一刻,他们求得了无怨无悔和他们心中的气壮山河!他们已听不到第二天早上街头巷尾的纷纷议论,听不到身后悲怆的恸哭,惋惜的指责……春已至。
雪花消融,百花盛开,新绿满枝,早春的蝴蝶流恋花间,年年岁岁,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此刻的他和她应当是无忧无虑地“粉翅两悠飓,翩翩过短墙,鲜飙暖,牵游伴,飞去立残芳,无须无端和泪拭胭脂,惹教双翅重。”他们轻贱了生命,为了爱!为了太沉重又太神圣太飘渺的爱!
距《梁祝》已千年的繁华人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故事发生?是怎样的羁绊与阻隔让一对年青人义无反顾地结束自己珍贵的生命?除了爱情,人生还有没有别的感情可以替代那种太沉的爱?还有,为什么天也苍苍地也茫茫,他们不能重新选择自由的生存空间?他们无奈地含泪化蝶而去,他们脆弱的情感到底承载了一个怎样绝望的故事?
清明时节,路过那座尚无任何新绿的新坟,我不禁驻足。那是他和她的坟墓。他们被合葬在五龙山上。他们必须合葬在一起。纷飞的血肉纠缠的灵魂,无人能分辨出哪一块骨骼是他的,哪一片肌肤是她的。活着,他们不能相携相扶走过百年岁月,死了,他们可以一起腐烂,一起成尘,一起化烟,走向永恒!这或许正是他们用死来争取的一丝希望吧!现在,他们可以永远厮守,生生世世相伴了!
只是无人能看到他们的笑脸,听到他们的声音了。黄土成冢,无语而冰冷。阴阳相隔。这里埋葬了一段青春的故事,一份浪漫的情怀,一抹苦涩的泪水,一对自绝的男女,一种无谓的抗争。我默默注视那堆无语的坟茔。坟堆并不大,与寻常的坟墓并无大异,一堆黄土,土色干净橙黄,无任何焚纸祭拜的迹象,甚至没有一块残砖断瓦,仿佛平地掘起的一堆黄土堆在田畔。可是分明这里埋葬着一双曾鲜活曾青春的生命,宝贵的生命!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无语也无泪。路人经过,指指点点,摇头叹气。
据说,双方的家庭是世仇;据说,双方贫富相悬,门不当户不对;据说:男女属相相生相克……我无法知道确切的答案。我想理由此刻已不重要,世间的所谓鸿沟大都是人为的、意识的。世间也本不该有跨不过的天堑。我的眼前是一座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坟茔,是一幕惨烈的血肉横飞……一段时间后,他们将不再是街头巷尾唇齿舌间议论的主题,不再是指责叹惋的对象。岁月在流,还会有新的故事绕于耳畔舌间街头巷尾。他们将永久地消失在时间的尘埃中。
远方青山如黛,细柳如烟。天空蔚蓝悠远,春意盎然。人生美的东西值得眷念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收回目光,我忽然看到一只白色蝴蝶,在金色阳光下,盘旋着,左飞右舞,舒展着纤弱的翅膀在小草间或起或落,飞向另一只蝴蝶。我的心跟着它们兴奋起来。它们时离时合,似窃窃私语,又似追逐游戏,竟然那么默契。
“我陪你缠缠绵绵一起飞,飞跃红尘永相随,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多么美丽而令人神往的爱情神话,如果给每一对相爱者生存的自由,恋爱的自由,让他们无怨无悔地面对生命的春复秋冬,该有多好!
爱情如神话。当信奉的爱情死去,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幸福或不幸的婚姻,平平淡淡任由青春走向衰亡,直至成为平凡,这是一种活法。化蝴,它是另一种活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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