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色t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运动鞋。
我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拨了一下长长的麻花辫。
“孟经理,你好。”我说,“我叫烟色,新来,请多关照。”
他抬头。
上午9·00的阳光从他身后射过来,淡淡的湮开,他笑。
我隐隐的眩晕。
“到办公室报到吧。”孟说。
2·
其实,烟色,你和孟经理是一个大学毕业的,他是你的师兄呢。第二天,同事李姐告诉我。
哦,很巧啊。我说。
是啊,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你们俩是黑龙江师大的,毕竟,那麽远。李说。
嗯,是啊,我老家就在重庆,所以毕业就回来了。我笑。
也许,是故土难离吧。我说。
她不知道,在重庆,好几年前我就没有亲人了。
父亲在我5岁时离开,17岁我考上大学的那年,母亲也弃我而去。靠着师范那一点微薄的生活费和做家教的一点点收入,我过了那几年,然后,大学毕业回到重庆。
3·
“还习惯吧?”几天后,上班时遇到孟。
“还好,孟经理。”我微笑点头。
“那就好。”他笑。“习惯就好。”
我看着孟出了电梯,然后电梯门无声关上。
干净的纯白色的衬衫,深灰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浅灰色的领带,63kg的体重,1·74的身高。
我和孟,其实是中学同学,大学同学。
他高我三个年级,大我4岁。我知道他是黑龙江的人,读中学时他住在他姥爷家,就在重庆,大学时我们都读的是黑龙江师大。孟,其实还是我中学的师兄。
单位里没有人知道,孟,很可能,也不知道。
4·
透明的玻璃钢的隔墙,从电脑前转过头,我就可以看见孟。
办公室和经理室,就只隔着这一道墙,玻璃钢的隔墙,柔软似水的同时还,坚硬如刚。
我悄悄地看孟。
比中学时高了,比大学时瘦了。少了当年的青涩和阳光的笑容,眉间多了隐隐的稳重和若有若无的沉郁。
只有眼镜没有变,金丝边的眼镜,和念书时,一样。
电话响了,孟拿起了手机,神色温柔。
我知道,是他的妻子打来的。
我还知道,孟和他的妻子是大学同学,同年级同系。他的妻子,还是他女朋友的时候,我刚进大学的那一天,我见过一次,一双大眼睛,一头漆黑长发,乳白色绣花的长袖套装,腰收得很细,袖口很大,长长的垂在手上,黑色的a字长裙,银质长垂的耳环;说话轻柔,未语先笑,是极温柔洋气的女子。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5·
国庆快到了,去哪儿玩啊,黄金周,七天呢。办公室的同事气嘴八舌,笑语纷纷。
我安静的旁观。
“没想好呢,到时候再说吧。”有人问到,我只是笑。
其实,我哪里也不想去。这七天,我只想睡觉上网看书听音乐,刚工作,我也没有那笔可以外出游玩的钱。
“烟色,你出去玩吗?”是彦。
我笑。摇头。
“附近有一个地方,叫水云间,是一个农家乐。”彦说,脸色微微羞涩。“我们一起去,好吗?”
“对不起啊,我这几天想要休息一下,上班,很累的。”我说。
对彦,我隐约的内疚。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他对我的好,从新来报到的第一天。
如果没有从前,也许,我会接受他吧。
6·
秋,渐渐的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寒潮就那麽放肆的略过这个城市的上空。
办公室的暖气很足,闷闷的。让人昏昏欲睡。
窗外,雨忽大忽小,敲击着玻璃钢的外墙。
我站在窗口,看下去,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了,风很大,树好似被吹翻,倒过来,露出白色的叶的背面,像花开一般。
“孟经理,我请假一会,我的胃痛呢,要去买药。”我敲开孟的办公室。
“哦,刚好,你买药啊,顺便给我带一点吧,我也胃痛呢。”孟勉强的笑。
我转身出去,5分钟后,站在孟的办公桌前。
“这麽快啊?”孟有一丝的惊喜。疼痛之下,他来不及多想。
其实,我的胃从没痛过,好几年前我就知道,孟的胃,不好。胃药一直就在我的抽屉里。
7·
“烟色,你的脸色不大好啊,你怎麽了?”彦问我。
“没什麽,只是感冒。”我勉强的笑。
一个很大的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我狼狈不堪的去抓餐巾纸。
“你回去吧。我帮你请假。”彦很担心。
“没关系的,我还行。”我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
“回去吧,你的事改天再做也可以的。”是孟。
我愕然抬头。
“彦说你生病了,刚才过来给你请假了。”孟说。
“我送你。”彦说。
8·
12平方的单间,有一个2平米的厨房,1平米的卫生间。
是公司配给单身员工的。
我很喜欢,虽然不大不豪华,但是是自己的。小时候,住在自己的母亲家,也许是婚姻不幸的原因,母亲很暴躁,很多年,我一直觉得寄人篱下。
很多年,一直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彦在小厨房里忙碌着。
淡淡的粥香。
我忽然眼湿。这一幕,在我的脑海里,很多年一直上演。
“吃饭吧,吃了好好休息。”彦临走前特意的叮嘱。
9·
我看孟的背影。
他站在窗前,不知道我在看他。
我呆呆的,看着他就像从前那些年。
是南国冬日难得的一个晴天,初冬的朝阳带着一点点地暖意,慢慢的浓重起来,一圈一圈的,轻微的有一点刺眼。
耳边嗡嗡的声音,抬眼一看,竟然是一只蚊子。
我轻轻挥手,悲悯的看它飞过。
不过也是一个卑微的生命,挣扎过了夏和秋天,以为即将春暖。其实再怎样挣扎,不过也是越来越短暂——就像是绝望却不死心的爱。
在阳光和泪光里,孟的背影,好似水墨画一般,模糊地晕染开来。
10·
“今晚圣诞,一起去狂欢啊。”所有的人都喜笑颜开。
我静静地看。也许是经历的关系,自小我是孤僻的人,不爱繁华。
“烟色,你不去吗?听说今晚的狂欢是孟经理请客,所有的人都要参加呢。”彦说。
我笑。摇头。
“烟色,你只会摇头吗?”彦说:“去吧,大家都去。”
我真的想去,哪怕只是为了能多看到孟。
“听说要放烟花呢,很热闹的。去吧。”彦看着我。“我们一起去。”
我点头。
还因为,却不过彦的情面。
11·
全是人。
吃完晚饭后,又去唱了卡拉ok,等到我们出来,街上全是人。
几乎走不动了。我慢慢的从人群里退出来,一直退到墙角。连墙角也全是人。我摇头,放弃了去找同事的想法。太可怕了。人群蜂拥好像是大江东流,只能随着他们流动。
我的脚也被重重的踩了一下,很痛,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走回去。
“烟色,是你。”我转过头去,是孟!
“你的脚怎麽了?”
我苦笑,一瘸一拐地尽量靠向他。
他牵着我的手。
人们在从我们身边疯狂的笑和叫着。我尽力的抓住孟的手,不让人人流冲散我们。
好不容易,人群渐渐的稀疏。
12·
烟花。
我转身,看烟花满天盛放如同繁花。
身边几乎没有人了,人群远远的在另一边,满天的烟花,每盛开一个,巨响之后,便是一片欢呼的声音,灿烂,然后,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
然后再灿烂,然后,再一片黑暗。
五色的烟花,那麽的缤纷耀眼。
我静静地看,静静地落下泪来。
人群,那麽多的拥挤在我的不远,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场烟花在我的心里,怎样疯狂的盛开。
“怎麽了,脚很痛吗?”转头,看见孟正看着我。
我点头,什麽也说不出来。
“我们回去吧。”孟说:“我送你。”
13·
脚越来越痛,我只能用一个脚跳着坐进了孟的车。然后再一个脚跳着上楼,进屋。
“你把鞋脱下来看一下。”孟说。
我的脸微微的红了起来。
“呵呵,你啊,有什麽呢。”
我乖乖的坐在书桌前。
确实伤得很厉害,很大一片全是紫黑色。
“看来明天上不了班了。”我皱着眉头。
“你这儿有药吗?”孟问我。
我摇头。我只有胃药,只在办公室有。
“等我,我很快回来。”
我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脚。哭。
14·
八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的夜晚。
那一年我14岁,刚上初三。
那个晚上,在我什麽也没有做错的情况下,因为母亲心情不好,又开始了她日复一日的辱骂。忍无可忍之下,我回了嘴,然后被痛打了一顿。母亲睡熟以后,我悄悄地溜了出来。
从我有记忆开始,生命就是这样了,没有爱没有温暖,只有种种的屈辱和寄人篱下的伤害。
寒星点点,我看着它们,依着树,不出声的哭。
就是那个夜晚,第一次遇到了他。
孟给了我一条手帕,然后一直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不说话,也不看我,一直等我到眼泪流干,然后,一直看着我走进家门。
然后,在以后的很长的时间,每一次遇到我,都会深深地看我一眼。
我和孟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同一所学校读的。孟,并不知道每一天,只要下课只要可能我都在教学楼下等着,只想多看他一眼,一直等了一年。孟也不知道,四年后,我坚持要去远在天涯的黑龙江师大读书,只是为了,能再见到他。而终于,我再见到他的那一天,我看到他现在的妻子,正甜甜的笑着,依偎着他,对他呢喃。
后来的日子,当我走过孟的身边,我知道,他已经不记得我了。等我大学毕业回到重庆,孟已经结婚了。那四年,孟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我对他的一份刻骨铭心的思念。
15·
我看着孟。他就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
孟已经睡着了。
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昨天晚上,我们回到宿舍,已经快要两点,等到孟四处买回药给我敷上,已经是凌晨4点多。
我躺在床上,孟伏在我的书桌前。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那麽的好看。
睡梦里,一种阴霾明明白白的浮现在他的眉间,假如能够,我真想伸手过去,轻轻抹去他所有的不快乐。
可是,我不能。
夜寂无声,我明明白白的看见命运看见天意,横梗,在我和他的中间。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我知道,这一生就只有这一次,这几个小时这一个夜晚,以后,我将再也不会看见他如同今夜如同此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深爱的人就在我身边,而我,只能对他,含泪,遥看。
16·
“安定下来,给我消息吧,好吗?”彦说。
我轻轻摇头。
“离开,是因为其他人的闲言吗?其实你可以不理他们啊。”
我温柔的看着彦。
闲言,只是一方面,怕他为难也只是一方面,我怕的是会有那麽一天,终于,忍不住,说出,这八年的相思缠绵,怕的是有一天,终于,就在眼前却只能渐行渐远,恍若从来不曾见过,不曾相爱。
真的,只可惜,彦,我们相逢太晚,我在心里说。曾经的那一刻的温暖,在我心里早已生根开花,不可替代。
我温柔的看向彦。
“再见,彦。我会记得你的。”我说。
“妹妹,再见。”
其实我明白,爱上他,就是爱上了孤独寒冷的生命里那一瞬的花开春暖,而那一刻的爱,竟然,就此成为了,我今生的沧海巫山,竟然,再也无人能够取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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