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还是慈悲。
摘花时,花会痛吗?星星会象花一样枯萎,然后被风吹下来吗?为什么我有蛀牙而邻家哥哥却没有呢?为什么不管我藏得多隐蔽,妈妈都能找到我?这样的疑问落在童年里很多。一些是能够拣回的,另一些,不管用去多少年的时间,都想不起来了。就象田畴沃野、草木屋舍,只在记忆里恍惚着,没有细节。
不,青葱年纪,还应该记得一些,记得天是蓝的,走失了一只心爱的风筝。记得草地是香的,颈上的花环曾引来蝴蝶。更记得溪水是清澈的,小鱼伏在石子上窃窃私语。多年后在水族馆里看到色彩斑斓的鱼,兀自黯然。长大的人,象玻璃后面的鱼一样,前进,转身,再前进,再转身……只是不象它们那么从容和优雅而已。这样疲惫。
那么,确实曾有一个纯净美好的国度存在过了,只是荒草淹没了所有通向它的路。失去它,心里破了一个大洞。
那么,记忆象海,风过水无痕,或者象土壤,再微小的种子也可以落地生根。究竟象哪一个更好呢?象哪一个能使人生丰盈又不会被乱丝缠身?是知道的,太贪心了。
这么近。那么远。
有些话,说给懂的人听,可获得一份知遇的温暖。被不懂的人听去,不如不说。有人喋喋不休,有人失语。
他说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走路,吃饭,听音乐,哭或者笑。她忽然起了怜惜心。可是,谁不是一个人呢?
生命这本书太难懂。有人困惑在生涩的字句间,有人感动在对它的想象甚至误读里。谁也不说自己看懂了,太透彻,不容易快乐。
很多人都是这样吧,阅人历事,炼硬了那一颗柔弱心,让它经得住世事熬煮。更有时,内心空洞却若无其事。
他说,与你相遇,犹如一阵雨飘过心季。她说,想念一个人,象想念一场雪一样。彼此不盛赞,不抵毁,只是懂得。
纵使世间风月再美,亦不敢起结庐共赏之心。鱼与飞鸟之约,在天与地,在目所能及手不能触的距离。
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结局,如同知道有些花树可以结果,有些却徒有花期。命运里的那只翻云覆雨手,有时是看得到的。是劫,可以躲开。不躲,只因甘心。
记得。即有缘。
人生由饱满初蕾,绽向花事荼蘼,由无限期许,转至清心寡欲。谁不贪恋现世繁华,浮世烟云过眼间来来去去,又寂寞又美好。
人生聚散各有因。或是迷了路途,或是输给时间,终有一日,离人将渐行渐远,彼此间的慰语也会从热到冷,从有到无。不能相濡以沫,亦不愿相忘于江湖。谁会在滚滚红尘里守住对某个人的一点坚心。能守的,不是那份情,更不是身在情中的心旌摇曳,只是内心深处一个日渐积尘的位置。任凭空着,无人取代。
童话故事里从来都是王子只爱一个公主,因世间没有那样的纯净,故事才越发显得动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让这铿锵的十六字回到《诗经》里去吧,流落在现世这样沉郁苍凉。
此身总在流水中,总会有后来的人,总会有微澜再起。占好自己的位置,莫问前尘。
说了。就碎了。
周遭寂静。微风在窗外慵懒地踱步。唇、眼、手臂及整个身体,被阳光一寸寸吻醒,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记忆。满室清香。时光柔软。心安神怡。
是期待过的,能有那样一个清晨,早春或者暮秋都好,只要有一刻那样的恬静来过,只要心曾象蝶羽一样在晨光中微微颤动。而一直,梦里忐忑,醒来身心俱疲。原来有些期待,是不算数的。
时光在身后追赶,快马加鞭,究竟谁会先累了停下来呢?
你来,坐在世间的尘上,听我把已知的故事重说一遍,不动声色地悲喜。不来,我就索性把日子四平八稳地铺在纸上,不要猜想笔端的风力。大爱大恨是说不出的,从心里流到指尖,也不过是些淡而硬的字。生命面前,所有的表达都苍白无力。
是厌倦这样添砖加瓦的,可总要有一处躲一躲。
以字造屋,檐下滴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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