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点的晕开粉底,一点一点的往自己脸上增添色彩。眼里的迷雾升腾蔓延,便成就了深悠悠的烟熏眼影,像宇宙里的黑洞,专门吸收孤独和哀伤;唇启的幽冷气息流淌回旋,凝结成如冻的唇彩,红艳艳像被隔离在冰山一角的枸杞;胭脂狭长飘渺,像两条荡悠悠的叹号,永远合不笼叹息的唇。脸上越来越精彩丰富,心里就更寂寞,他把心里的孤寂和幽怨画在脸上,却变成了一脸的明媚。嘴角一抿就是朵微笑的花,花根在心里糜烂,花朵却在脸上绽放……·
月亮升起,携带着轻渺的薄雾将大地笼在怀里。大地失语,只剩下哽咽,是那黑暗里传出的虫豸低鸣,呼唤着夜的来临。黑包容一切,但不能漫浸他的心事,一百前的记忆,一百年的伤痕,一百年的怨恨,还有那曲“良辰美景奈何天……·”依然荡漾耳边。开戏了,是粉末登场的时候,他临镜整妆,轻拢碧发,点理花钿,拂平缎衣,颤微微的起身,伸出纤纤右足,双手轻拈湘群,转过台门,喝一声响亮的开场白……··。
台上,灯火摇曳。台下,光影明灭。一切像是在梦里,一切全在戏里。曾几时,台上娇俏身段不是他,而是风流灵巧的她。那曲《牡丹亭》里的《江儿水》有她呼吸的气息回转: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拼香魂一片,月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他与她怎么相见?魂梦痕迹都不可寻,她的身影跌进了阴间生冷里,他明明看见有朵凝固的微笑在她脸颊开放,她放开了他的手。从此,生活是梦,梦就是生活,他就是她,她就是他,他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他安慰她,就是安慰自己,她微笑就是他微笑,一笑百媚生,他被她倾倒,他被自己倾倒,台下的人被他倾倒。这个世界仿佛是他手里的一枝花,任他甩弄,是他的道具。而他是这个世界的隐痛,不能触及,一触及所有繁华热闹都变成了灰尘,满天飞舞的灰尘。
师弟说,别等了,别等一个永远不会回到你身边的魂。他低泣,呜咽咽的像夜里的虫声,划过戏台,戏尽人散。没有灯火,没有人声,没有喝彩,没有廉价香水的味道。有的是他的眼泪和师弟灼灼的目光。心痛像潮水,涌向全身。
他和她是没有交集的。他倾心泣血,一路寻来。他明白:她是镜中的花,是他上妆后的容颜;她是水中月,荡悠在深夜他层层的思念里;她是百合花飘飞下袅长的清影,是他临风舞动的影子。他舞啊舞,旋转的天地里,昏眩的是脑,沉醉的是心,他的心是属于她的……
他不相信,不相信失去是永久。他相信时间是断章,在生命的另一段,他还会和她相逢,一起学戏,一起演戏,一起欢笑,一起悲伤……
他注定要等她,一辈子等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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