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堇满径

故事的末了，总是我们在傻笑。

哪有什么英俊的王子，我们连七个小矮人也不曾见到。

小雅顿了顿，又写道，

只有一个孩子气的公主，和傻傻的骑士。

凌剑锋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紧张起来的样子如此狼狈。

落地玻璃门里倒映出绷紧的侧脸，咬紧牙关显得略有些生硬。

慢慢的，视线定格在推门而入的女孩身上。浅紫色的无袖衬衫，贴身的牛仔裤，腰间的挂坠，哗啦啦碰出声响。

是什么缓缓流了过去。几分几秒的嘀哒，凌剑锋也在女孩玩笑的回视中恍了神。

大厅里的微尘轻轻扫过鼻尖。来往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咔嚓。疑惑的目光中，他看到女孩顽皮地朝他吐吐舌头，收起翻盖的手机。

凌剑锋皱了皱眉，转身回休息室准备自己的演讲。任女孩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玻璃门后。不留一点痕迹。

说实话，他可不是很喜欢这种看上去安静不下来的女生。

像一个梦。

不真实。却又让凌剑锋有了想挖个地洞钻立刻进去的冲动。

不过十几分钟的光景。哦，不，也许才七，八分钟。

会议室的窗上竟然全部贴上了他的照片。明显是刚打印出来，大大小小的彩纸。遮住了夏季里一丝光热，大厅一瞬变得晦暗起来。

十几分钟前，他突然恍神的样子。

莫名地被放大，然后在右侧的窗户上，盯着坐在最后一排衣衫单薄的他。

会议室里已然坐了不少的同事，偶尔有回头认出他的任，低着脑袋一边研究那些照片，一边偷偷瞥看他的表情。

铃声抽搐似的响起，酝酿出一份聒噪的情绪。

凌剑锋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仿佛在等待什么。

一份难得的默契。

嘣。野蛮的踢门声让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小雅蹬着高跟鞋，一脚踹开大门，做到凌剑锋的位置。

“怎么样，喜欢我的杰作么？”小雅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面无表情的他身上。刚刚偷拍的效果还不错。

“我没带资料，借一份。”小雅径自伸出手去，刚触到纸张又被他冷冷的目光吓了回去。

“没有。”凌剑锋的声音生气的有些冰冷。

“那这是什么？”小雅一手抽出最底层的打印纸，毫不留情地捏在手心。过大的弧度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凌剑锋突然释然地一笑，抖抖手中剩余的资料，在怀疑的目光和小声的议论中走向最前台的麦克风。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企划部经理。凌剑锋。”

凌剑锋迫不及待地结束了冗长而乏味的模式划就职演讲，一身紫衣的她果然在预料中靠近。

小雅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坏笑着朝他眨眨眼。

“凌经理，赏脸吃个饭么。”

“给我个理由。”凌剑锋树起他招牌式的笑容。他突然觉得小雅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

上扬45度的嘴角，一下子让小雅愣在原地。

奸诈的，又带着温柔的笑容。时间仿佛一下子过了好久好久，在差点被忘却的亿万光年里，小雅的心不规律的跳动起来。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

预料之中的话语，凌剑锋侧过脸去。推开小雅不顾形象的双手。

没有人能够停驻在他的心里。小雅想，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自以为是的潇洒的笑容，和眼眸里深不见底的忧郁。

转身，没有任何预兆的话语。

凌剑锋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小雅想，然后……

“凌经理。早安。”小雅的声音给了办公室所有人一个morningkiss·

“小雅。早。”云姐警惕地朝她使了个颜色。

“吃糖。”七彩的糖果突然噼里啪啦掉在凌剑锋的棕木桌上。小雅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诡异而顽皮。

如果有什么能在多年后想起让他依然心动，那一定是现在。凌剑锋抬起头，看见小雅晶亮的双眼，没有一丝紧张的波澜。

方兴未艾的熟悉感。

“把这份企划做好。”兀地愣神间，凌剑锋又找回自己冰冷的声音。

“我们约会吧。”

小雅的嘴一张一合，最终未将这句话说出口。

“好的。”小雅接过资料，嘻笑着走出他的办公室。

是半个月了，还是一个月。

每天早晨的咖啡，糖果，三明治。

云姐望着忙不迭的小雅，不知怎么开口。

“经理，小雅这么好的女孩。你可真有福气。”

凌剑锋没有说话。

绷紧的脸仿佛一下子放松下来。他从未见过小雅这么开朗，甚至有些厚颜的女生。每天的一句“我们约会吧”，不管他怎样的拒绝。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他说过，他不喜欢这样的女生。

他说过，他喜欢安静。

只是，他不忍赶她走。

她的一身紫衣，总是让凌剑锋想起那个死在他心里的“她”。

他第一次发现，小雅和“她”如此的相像。对紫色莫名的钟爱，对糖果的不释手。那个萦绕在他脑海里的身影仿佛穿越时空，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可是他的“她”，那么安静。

星空下的草地，“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贪恋着他的味道。

“我们约会好么。”小雅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不好。”下意识的，凌剑锋毫不客气的脱口而出。他从未这样仓皇失措地想念她。

鞭长莫及的思念。

是一种莫名的情绪。

“为什么要约会？”他皱眉。

“因为我喜欢你。”小雅说，如果我们约会，就表示你也喜欢我。“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孩。“凌剑锋不记得说过这句话几次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凌剑锋沉默了。“她”该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不是安妮的出现，凌剑锋一定到现在都不知如何向小雅解释他到底喜欢怎样的类型。

像一幅巨大的拼图。

安静的眉眼，上弯的嘴角，默不作声的性格。

拼成安妮乖巧的模样。

掏出手机，屏幕的背景上，是她在凌剑锋上任的第一天，偷拍下的他突然恍神的样子。

然后是他对着安妮微笑的样子。

温柔的弯腰捡起杯子的样子。

他们闲聊的表情。

小雅打开功能中的相机，对着他离去的背影。

嘀哒的提示音。

系统无情的告诉她，储存已满。

已经存满他甜蜜的样子。

没有空间可以放下谁。

小雅提起包，头也不回地跟在奔跑在他身后。

安静的压抑让小雅喘不过气来。

夏日的午后，烈日的炙烤，烫的树叶一阵喘息。

微安陵园。

凌剑锋蹲下身去，把刚摘的液化，工整地放在女孩地墓前。紫色的小花，散发出氤氲的香气。

“出来吧。”凌剑锋一眼戳穿她蹩脚的跟踪把戏。

“没有见过谁来扫墓不买花，只摘几多野花的。”小雅嘟起嘴，也蹲下身来。

“因为她喜欢紫色。”凌剑锋的指尖在冰冷的墓碑上游走。

小雅这才看清碑石上那张清秀的笑容。

萧堇。

她在这个名字上出神了好久。凌剑锋意外的在她脸上看见一丝悲伤的难过。

半晌，小雅又恢复她顽皮的表情。

“你知道堇是什么意思么。”小雅问他。

凌剑锋摇摇头。

“堇代表浅紫色。’小雅低下头，“也许她的名字就注定了她喜欢紫色吧。”

“这位姐姐的性格一定很安静。就像安妮那样，对么。”

“你怎么知道？”凌剑锋挑挑眉。

“因为看得出来，你喜欢安妮那种恬静的女生。所以这个姐姐，就是你从前爱的人。对吧。”

凌剑锋点点头。

萧堇。萧堇。他呢喃着这个名字。

风花雪月在一刻淡去踪迹。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和这位姐姐是完全两种类型的人，对么。”小雅凝视着萧堇的长发，眉眼灵动，她想要伸出手，却被那没有温度的空气阻隔，手指僵在半空。

这是凌剑锋和萧堇的世界。

她是个局外人。

仅仅因为同她般热爱紫色才不被讨厌。

她永远无法成为如斯般安静的女子。

“小雅。又来啦。”云姐看着她一尘不变的笑容，感到一阵心疼。

眼角瞥见，凌剑锋认真的表情，在安妮桌前的伫立。

手指敲击着桌面，游走在文件排排黑字上面。空调吹起的冷风，小雅一个寒颤，看见安妮的长发缠在凌剑锋的衬衫钮扣上。

“有事么。”他蹙眉，整整2个月，未曾间断的询问。

果然。

“我们约会吧。好么。”小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一问一答。

“不好。”

“哦。那吃糖吧。“小雅的开朗有时让他手足无措。这样的纠缠，俨然成为一种习惯。

“安妮，吃糖。”小雅友好地伸出手，抓起一把彩色的糖果。

“谢谢。”安妮的声音小小的，如她的人般安静温柔。

小雅想，如果她是男生，应该也会喜欢安妮吧。

“没事就出去吧。”凌剑锋不耐烦地挥挥手。“上次那份钻戒地广告企划，赶快把它弄好。”

“好的。”小雅吐吐舌头。“对了，夏末了，空调吹久了小心着凉。”

“小雅，经理让我问你，上次那份钻戒的广告做好了么。”安妮轻轻拍拍小雅的肩。

“还没呢。”小雅不以为然地咬了口三明治，问她，“吃糖么。”

“不用了。谢谢。”安妮小心地提点她，“经理好像有些生气了。那份广告看上去很重要。”

“知道了。”小雅点点头，“我去求他宽限几天。”

“好了。”小雅羡慕地朝安妮笑了笑，“像你这种女生真温柔，难怪经理喜欢你了。’

“没有。”安妮的脸上染上一片红晕，“他只是……”

小雅知道，他只是对安妮好了一点，关心了一点，爱护了一点。可是这样的他，不正是自己怎么也赢不到的么。

天地之别的两种性格。

注定了她一生的孤寂。

就像她现在的心，不知如何依附。哪里是她的港湾，何时才是归期。

“没做好？”凌剑锋一手拍掉她手中的糖果。

它们在地板上旋转，然后停止。排成不规则的图形。

小雅抿着薄薄的嘴唇，，没有说话。

“经理，再给小雅几天的时间吧。”云姐和安妮急忙上来劝阻。

“是啊。以小雅的能力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不需要。”凌剑锋怒气未消，他不愿相信，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助手，就这样被几个糖果收买了。

“你会和我约会么。”小雅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会。”凌剑锋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轻蔑的笑容让小雅突然感到陌生。“你除了会吃糖，会约会，会闹，你还会做什么？”

小雅愣在原地。仿佛失去了知觉。只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以为这样天天傻笑，死缠烂打，我就会喜欢你了么。”

“你不要做梦了。做好你的工作就浩了。”

小雅突然低下头，慢慢抬起。依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开心表情。

指甲深深掐进皮肤，刺痛着她由内到外的所有感觉器官。

不能哭。她告诉自己，他的眼里只能有开心的自己，快乐的自己。

“知道了，经理。”小雅努力地撇撇嘴，推出属于他的空间。

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没有一丝眷恋。

而他和她，仿佛自此分离在天涯之外。

微安陵园。

墓前跪着的身影，不住地颤抖。

小雅摆弄着近乎败落的紫色花朵，抹去眼角的泪渍。

年华流水匆匆一瞥。

回忆抵不过时间。

那些百转千回的故事在结局的一页告别。

“姐姐。”小雅呢喃，“如果我像你那么你那么完美，那么安静。多好啊。而顽皮的我，甚至连做你的替身都没有资格。”

小雅的脚步消失在夕阳之外，如黑白画映般的萧堇微笑着目送她的身影，缠绕着淡淡的忧伤。

姐姐，我输了。

“安妮，小雅怎么还没来。”凌剑锋看着来回忙碌的她，陷入沉思。

“你想她了？”安妮停下脚步。

“我是在担心那份广告。”凌剑锋不耐烦地扫去脑海里小雅的身影。

是三天了。还是四天。

桌上空空如也。没有现磨的咖啡，也没有那些跳跃的，彩色的糖果。

我们约会吧。

几天没有再听见如此熟悉的声音。没有她突然凑过来的身影。

凌剑锋总觉得有什么被抽空的感觉，一下子无法适应。

“经理，这是小雅送来的广告企划和信。”云姐打断他的思绪，把碟片和信封交到他的手上。

屏幕上跳出的动漫图画，唯美的，让人心醉。

女孩穿着浅紫的连衣裙。夏日的秋千上，高高扬起她的梦想。

男孩慢慢走近，摊开手心。“吃糖么？”

紫色的糖纸一层层剥开。

哪有什么糖果。

闪耀的钻戒和男孩的心意被小心翼翼的包装。

嫁给我好么。

男孩的声音和女孩微笑的颔首透过十五存的电脑屏幕传来一丝温暖。

凌剑锋关上电脑，打开浅紫的信封。

剑锋：

我记得姐姐从前就是这么叫你的。

忘了告诉你，父母过世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我的姐姐叫萧堇，我叫萧雅。一样极度的喜欢紫色，一样喜欢糖果。只是上帝给了她恬静温娴的性格。而我，却像个顽皮的孩子。

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对你一见钟情么。

二年前我看见你一直送姐姐到家门口，细心地为她披上外衣。那一刻，我就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喜欢姐姐和安妮那样如斯美丽的女子。

可是姐姐车祸的第二年，我竟然又再公司遇见了你。于是我跟天上的姐姐打了个赌。看不会不会爱上与姐姐性格截然相反的我。

我输了。

可是我知道。姐姐一定再天上保佑我。哪怕我输掉了自己的心。

我和她一样，那么爱你。

萧雅

信被捏在手心里，完全变了形。

有很多天荒地老的誓言一瞬忘记。

凌剑锋现在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小雅手里花花绿绿的糖果，每天一句“我们约会的”的话语。

脑海里开出大片大片的堇紫。占满了全部的细胞。

只是那个烙在心上的名字突然从萧堇跳成了萧雅。

有着孩子般顽皮的笑容。

凌剑锋挑了挑眉，打开左边上了锁的抽屉。宽方的锦盒里装着满满的糖果。

他顺手抓起一个紫色的糖果，冲出公司。

他心里的那个她，还在等他么。

“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我的心，难过地快要死掉了。”小雅咬紧嘴唇，努力不让石碑上的萧堇看到她的眼泪。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离开我啊。”凌剑锋坏坏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小雅狠心地没有转身，她明白。他来，只是来看望他的爱人，她的姐姐。她不能让他看到她决提般的泪水。

她在他的心里，一定要是快乐的。

“其实，你的存在依然是一种习惯。”凌剑锋霸道地把她拉过来，那一种怜惜的目光让萧雅立刻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紫色，糖果，还有你的性格。”

他在说什么。

小雅的脑袋开始混乱。她抬起头，蔚蓝的苍穹浮现出萧堇微笑的面容。

仿佛一切定了格。

“吃糖么？”凌剑锋摊开手心，紫色的糖果在阳光下跳跃着金色。

小雅诧异地剥开糖果纸，一层，两层。

闪亮的银戒。

突然爆发出一种刺眼的光辉。随即铺上一层温馨的染料。

凌剑锋的手就在这幸福的气氛里牵住她的。

“小雅。”他说，“我们约会吧。”

小雅摊开日记本，前一天的笔记赫然映入眼帘：2006年7月8日，凌剑锋终于意识到，他是喜欢小雅的。他在曾经最爱的姐姐墓前对小雅说，小雅，我们约会吧。

小雅又拿出钢笔。

故事的末了，总是我们在傻笑。

哪有什么英俊的王子，我们连七个小矮人也不曾见到。

小雅顿了顿，又写道，

只有一个孩子气的公主，和傻傻的骑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