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
一片烟雨。
树叶在远远的雾中发出青绿色的光芒,青石板长路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草屋,那是我的家。滴滴嗒嗒的雨声打在我的油纸伞上,纸伞已经很旧了,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洞,雨从洞中落下来,淋湿了我的头发,丝丝的沾在我的脸庞上。我小步的跑着,想尽快回去。
母亲在家里,她在生病。
屋顶的茅草盖就像我的伞一样,到处落下雨来,我喜欢下雨天,可是又怕,下雨天屋子会到处漏雨,可是正是六月梅雨的季节,无边的丝雨总是不断地落下来。
“玉儿。”母亲在叫我。
我赶紧的跑过去,母亲是越来越瘦了,她躺在床上,半支起身体,我赶紧跑过去扶起她。
“过几天,等我好一些了,我们还是走吧,到关外,找你舅舅去”。母亲说
我看着母亲,她的头发都已零星的白了,母亲已才三十多岁而已,父亲离开后,这些年一直没见她笑过,我怔怔的看着她。
“好的,过几天,母亲,等你身子大好了,我们就走吧。”
母亲笑了一下,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脸还依稀残留着年轻时的娟秀。
该做饭了。
木块在火中发出叵叵的声音,间或有一滴雨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想离开江南。我喜欢江南的绿竹青青,婉转鸟鸣和雨润烟浓的长路。春天来的时候,看着草色一片片的变青变绿,我会非常的快乐,甚至,就连这梅子时节的无边丝雨,我都那麽的喜欢。
关外,是太遥远的地方,听去过的老年人说,那里长年的被一种叫做雪的东西覆盖,一片片的全是白茫茫的,是飞鸟都不到的地方,很冷很冷。
2
我已经16岁了,这是我和母亲不得不连夜逃离的真正原因。
半月后的一个夜里,我们悄悄的上路了。
我们还欠着陈家的租子,这一生一世都还不清的数目,是母亲和我心头的重担,陈老爷已经发出话来,要是今年秋后再还不上,那麽,我就要到他家去做他第九房的姨太太。
一弯新月悄悄地挂在天边,星已经稀落,天就快要亮了。
我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几件旧的衣服,还有几个烤出的饼子,一点点地钱是隔壁的武奶奶担当了她的银簪子拿来的,我还带了一支笛 ----玉笛,白色的笛身。长长的笛尾系着我亲手打出的绿色的丝绦。
它是我此生最爱的东西。
记不清是什麽时候我会吹笛的,只记得在每一个夜里,什麽都忙完以后,灭了烛灯,在月下或炉火的微光中,我就会把它拿出来,吹上一会儿,那个时候,母亲就会很安静的听,母亲告诉我说,这只玉笛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当年的她,就是在这玉笛声中认识了父亲的。
和母亲一样,我也喜欢诗词,我们破旧不堪的家中有好多的书,在母亲的熏陶下,我也能背好多的诗。一个人的时候,我会看着远山和书发呆,那些诗句就会一句一句的从我的脑海里滑过,那些或美或悲的情景也会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我回头再望了一眼。
3
一路上水越来越少了,绿色也越来越少。
土的颜色越来越深,从土黄渐渐的变成深黄变成黑色。
我和母亲在路上已经走了几个月了,离开家乡的时候,还是农历的六月,现在,已经是农历的十月了。
天气越来越冷,我们所带的衣服早已挡不住呼呼的寒风了。
母亲又病了,她常常整夜的咳喘着,脸色越来越差,我很担心,怕母亲熬不到找到舅舅的时候。每天我们走的路都越来越短,常常的,走不到一小段路,母亲就要坐下来,要坐好长的时间之后,才能勉强的再站起来。我非常的害怕,她已经咳过好几次血了。
"玉儿。”睡梦里听见母亲在叫我。我睡眼朦胧的坐起来,母亲的脸色出奇的好起来,眼睛在夜色里发出多日不见的光芒,暗淡的光下,又好像是我记忆里青春美丽的样子了,我很高兴。
"玉儿,我想听那首曲子。“
“是。”我知道,母亲最爱的是古乐府的《春歌》,那是当年她第一次遇到父亲时,父亲吹给她的。
夜色幽暗而清冷,无边的黑暗中和笛声里,母亲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我也很困了,就躺在母亲的身边睡了过去。
天亮时我被冻醒,我忽然看见空中飘着一种白色的像柳絮一样的东西,树山和大地都变白了,风呼呼的刮过去,那种像柳絮一样的东西旋转着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上和脸上,我伸出手去。
冰凉的。
是雪吧。我忽然的灵光一现。我没见过,可是听老人们说过,而且古诗中也有啊。
“母亲。”我大声的叫着。
没有回应,我转过头去。
我手中的玉笛落到了母亲的身上。
4
母亲过世已经三天,我守了她三天,然后葬了她——在遥远的冬日的北方的冷硬的土地里。我把玉笛上的丝绦留在了她的身边。
然后,我一个人在上路了。听母亲说舅舅在一个叫三里场的地方,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在一个小镇上,我在一个店里做了几天的工,带的钱早已用完。我的手开始长一种叫做冻疮的东西。
天气越来越冷,雪越来越大。
果然天上落下的东西就是雪,老板告诉我说。
我很喜欢雪,觉得它和江南的雨一样的美丽和婉约。曹植在洛神赋里写到的流风回雪的情形我终于在眼前看到。
天气太冷,客人越来越少。老板昨天说只有叫我走了。不过还好,他给了我一点钱和几个馒头。可以支持很多天了。
我只好又上路。
衣服太薄了,已经变硬的棉袄在这样的寒风中,就好象是纸一样。
“小妹妹。”一个声音在叫我。
我转过头去。是一个很漂亮的中年女子。她在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你是外地来的吧?”
我点头。
“你找人吗?”
我又点头,问她:“你知道一个叫做三里场的地方吗?”
“知道啊。”她高兴的点头。“不远了,我正要去呢。我有车,带你去吧,”
“真的啊?”我太高兴了。我的脚早就磨破了,全是血泡,而且,就要见到舅舅了。
我在马车上,昏昏的睡了过去。
车停时我醒了过来。
这是什麽地方啊?这麽的豪华!我好奇的东张西望着,是一座小楼,全是红色,屋顶上的灯和陈家老爷家里一样,甚至更美。空气里全是脂粉的香气。
那些女子,穿的多奇怪啊,妆化得真浓,我不习惯。
“带她去洗澡,换衣服。”
那个中年女子吩咐她手下的人。
5
我光着脚,披头散发的向没人的地方跑去,
那个地方,我知道了,是好人家的女儿一生都不会去的地方。我不愿意,死也不愿意。虽然被饿饭,被打,我在昨天晚上的夜里终于逃了出来。
死好了,但不是在这里,我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我跌跌撞撞的向山的深处走去。
不知道走了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反正,我只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昏过去,爬起来,再走,像深山的深处。再昏过去。
慢慢的不能走了,只是还好,离人越来越远。
我开始爬,我要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只有孤独的深山和茫茫的大雪。
我又昏迷了过去。
身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已经腐烂了,发出阵阵的恶臭。
当我在醒过来,雪难得地停了。
太阳照在雪地上,明亮而又灿烂,已经不再觉得冷,也不再觉得饿和痛了。
我抬了抬手。好像有什麽东西过来。
我吃力的转过头去。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我的模糊的视线里是狗吧,和隔壁的武奶奶家里的很像,只是为什麽是好几条呢?
没关系的,只要不是人就好。
我想睡觉,真的好想啊。
6
我只觉得浑身无边的痛,然后冷,然后又热,然后又冷…··
隐约中听到木材叵叵爆裂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我的身边走动,还有一丝丝的药的香味。我昏昏的又睡了过去。
意识慢慢的清醒,我微微的睁开眼睛。
是什麽地方呢?我缓缓的转头,四望。
一间很小的屋子,通体都是木头搭成的。屋子有一些年头了,已经有一些发黑,墙上挂着一块块的兽皮和一些像药一样的东西。地上有一块大大的虎皮,铺成像床的样子,哦,墙上还有一张弓,屋子里有一堆火,我感觉到的温暖就是从哪儿来的。
火堆散发出松木的清香。
在历经江南的烟雨和塞北的飞雪之后,火光让我觉得温暖。
只是,有人。我浑身都抽紧了。
不,不要,我不要呆在有人的地方。
我想要爬起来,只是动不了。
我这才发现,我的身上到处都包着白色的棉布。一个木桌子上放着一碗像中药一样的东西。难道说,我模糊中感到的都是真的吗?
门开了又关上,有人走了进来。我赶紧闭上眼。
脚步声停在床边,一只手轻轻的放在我的额头上。粗燥但是很温暖的一只手,不知道是为什麽,我觉得温暖而安全。
“好了,退烧了啊。”
非常好听的声音,和我们江南的人说话不一样,但是,真好听啊。我觉得我曾经听到过。那麽熟悉又亲切。
脚步声离开了,我偷偷的睁开眼睛。
是一个男人的背影,很瘦而高,他盘腿坐下,在火边。我可以偷偷地看到他的脸的侧面。
很好看的脸,高高的额头,挺直的鼻子,大而明亮的眼睛,紧抿的嘴唇,整个人的神态是沉静安详的,就像我读过的诗经里“子矜”。
莫名的我觉得熟悉,好像我来过似的。
火上锅里的汤发出一阵阵的香味,我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他走了过来。
我干脆睁开了眼睛。瞪着他。
他的眼神安详而镇定。
看到我醒过来,他微微的笑了,俯下身来,放低了声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看着他,不肯点头。
他露出一丝丝担心的神色来。“你没事吧?”
我还是不肯说话,看着他。
他又伸出手来,我向后瑟缩了一下。
他的眼里露出露出一种深深的理解和怜惜的神色来。
我的眼里涩涩的,想要落泪。
一碗药,不知什麽时候放在我的眼前。
7
我的伤慢慢的好了,慢慢可以下床,行走,只是不能走太远。
而且,江南长大的我,在这个地方,莫名的有些害怕。我最多的时候,就是坐在小屋的门口,看漫天纷飞的大雪,无边无际的落下来,天地一片银白而亮。暮色来临后,雪地和远山都会发出一层幽蓝的冷冷的光芒来,有时候会看到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这个地方非常的安静,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没有人的任何痕迹,除了这座小屋和他。
他总是不大说话,看着我好起来,他的眼睛会微微的笑,但是,还是不大说话。常常,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墙上,他的弓箭和刀都看不见,我知道,他是狩猎去了。我会尽可能地做好屋里所有的事:收拾干净小屋,烧火,熬汤,把兽皮分类整理好,并且,能做一手好女红的我,学会了把各种兽皮拼组,做成背心,帽子之类的小东西,小屋在安安静静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白天。
黄昏来临的时候,我会站在小屋的门口,静静地等他回来。每天,当我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是我最最快乐的时候。我总是赶紧跑回屋去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等着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
每一次,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像是阳光从树林洒过来一样。
他会带回来一些东西,有时是几只兔子,有时是野鸡,有时是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一次,他带回一只我曾见过得像狗一样的东西,他告诉我说这是狼。
夜深的晚上,屋里微微的火光中,我喜欢做到小屋的门口去看雪,太冷,所以我披上那张虎皮,蜷成一团坐在门口,他总是不说什麽,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吹笛。
吹乐府的《相和歌辞》,吹《越人歌》,还有诗经的《淇奥》,笛声就在这无边的黑夜和雪光中飘散,和着屋里炉火的微光。
8
天已经黑尽了,风的声音越来越大,从窗缝里透过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地刮在我的脸上,披着虎皮我仍然觉得冷,彻骨的寒冷好像使血液都变成了冰,流不动了。
他还没有回来,我已经在门口望了三个时辰了。
远远的地平线上,望不到他的身影。
我莫名的觉得心慌。
不该的。这一个月以来,我的心都是安详和快乐的。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被保护的感觉使我心安,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甚至,喜欢上屋后那棵高大的光秃秃的黑色的沉默的树。
我总是觉得,这棵树就像他一样。
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不会有什麽事吧,天已经黑尽了。
我点上一个很大的火把,我想,他会看到的。
火把慢慢的燃尽,他还是没有回来。
天慢慢的亮了,还是看不到他的身影。
我又冷又饿,不过,我不要去睡觉,我要等他。
我顺着他每天回来的方向往外走,小屋在我的身后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可是还是看不到他。
雪很深很深,几乎埋尽了我的小腿,走起来很是吃力。
我不敢走太远,怕找不到回去的路,怕他回来见不到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
天渐渐的又黑下来了。
我终于又回到了小屋。
远远的就看见小屋的门口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我开始拼命的跑。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他推门出来。
忽然间我觉得好像不能呼吸了,心开始猛烈的跳,跳跳。不过是两天,好像已经是很多年了。
眼泪开始不听话的流下来。我站着,看着他,他一脸的疲惫和焦急。
是喜还悲。
我就这麽一直的盯着他,好像从有天地以来,这世间就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怀抱。
9
后来的三天,我和他都没有出门。
他告诉我说,他打回来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叫熊,是一种很凶猛的野兽。他的胆是很好的中药,它的脚就是我曾经在书里曾经看到过的熊掌。
这个地方真怪,可是又真好。他说,把熊肉分成小块小块的,放在屋外的架上,很长时间都不会臭。
和我们江南完全的不一样。
还有那些动物,也是。江南的动物像鸳鸯、野鸭和鸟都是小小的,活泼,艳丽的,甚至是轻盈的,不像这里。江南的风是轻轻的,软软的,缠绵的,也不像这里。江南的草是绿绿的,树是青青的,也不像这里。还有,江南的雨总是悄悄得无声无息的落下来,落下来以后天地之间就会一片烟雨茫茫的,有时候,黄昏的孤灯透过雨雾,迷迷茫茫的,就像一幅画一样。
我一样一样的细细地讲给他听。
他总是微微地笑,时不时问上一句,江南的样子在他的眼里渐渐的明晰起来。
我喜欢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小猫似的,我喜欢隔着厚厚的皮衣,听他心跳的声音,喜欢他微笑的样子,喜欢听他说话,喜欢看他做事时忙碌而又有条不紊的样子,喜欢他告诉我,这种草叫作什么,可以治什么病。
我知道,在我心里,他像树一样,高大,沉默,稳重而又可以依靠。
我越来越依恋他。
每一次,黄昏时分,看到他归来的身影,我就会跑起来,扑到他的怀里,很久都不愿放开。他的脸靠在我的发上,无边的幸福就悄悄地蔓延开来,一直蔓延到了山的那一边。然后,在晚上,我就会坐在他的怀里吹古乐府的曲:“只缘与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我解释给他听,他看到我,微微地笑着,拥我入他的怀中。
他说:“等到正月,我们就成亲,好么?”
无边的幸福溢满了我的脸。我知道,我的脸红了。
成亲!多么美妙的字!那也就是说,我可以成为他一生中最亲爱最心爱的人了。一生中,我可以和他都这样相依相偎的下去,直到发白齿落,而且,在这个渺无人烟的深山小居中,多好!
10
正月快到了,只有几天。
“我要去集上一次。玉儿,我们要成亲了,我要去买一些东西。”他说,微微笑着。
“不要啊。”我拼命地摇头。“不要,我不要离开你。成亲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们不是什么都有吗?”
“不行啊。那怎么可以?”他也坚持。“只要三天,三天后我就回来了,再也不分开了。”
我坳不过他,虽然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其实我一天都不愿意分开,但是,我知道,假如我不答应,他会遗憾一生,所以我笑了笑,埋下头,不让他看见我眼里的泪光。
何况,三天之后,这一生我们都再也不会分开了。“好吧。我等你。一切都要小心。”
第二天一早,他收拾好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心里发慌,我答应了他去,可是又实在是不舍得,点点滴滴的往事一幕幕的从我的眼前流过。我追上他,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不肯放开。
“乖啊,小孩子似的。”他笑,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的眼眶红了,为什么呢?看着他的背影,总是觉得这一次,就是永别。
漫天的风雪里,他慢慢的走远了。
我的心,渐渐的化成一块冰,又冷又疼。
回过头去,屋后树上的最后的一片叶子都早也掉落。整个树都是光秃秃的,无比的寂寞凄凉。
11
三天以后,他回来了。
不在我意料之中,他平安的回来了,而且带回来了婚娶所有的物品。还有一条浅绿色的丝条,和我玉笛上原来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浅绿色的丝绦安安静静的垂在玉笛的尾端,安安静静的躺在桌面上,好像是一个江南的梦。我想:那个江南的梦就让它埋在这漫天的飞雪当中吧,一片无边的银白中,只有这一点浅浅的绿意,今生余下的时光,我愿意留在这里,和他一起,牵手,直至发白老去。
也许,老天终于垂怜了,我的苦难应该结束了吧。
我跪下来,诚心的感谢上苍,祈求上苍,如果今生还有什么苦难,让它都降临在我的身上,只求上苍保佑他平安快乐。我是那么的平凡卑微,遇到他并且被他所爱,上苍对我实在是太好,今生所有的苦难都不枉了。如果说所有的苦难是我遇到他必须经历的过程,那么,我愿意。
除夕终于来临。天又下起了大雪。
雪花轻盈的在风中回荡飞舞,我想起了曹值的《洛神赋》〉里的句子“飘摇兮如流风之回雪”,想起了洛神,那么的美丽轻盈,我希望今天的我,也是一样。
夜,终于渐渐渐渐的来临。
红烛的光朦胧的在夜里摇曳着,照亮了我的眼,一切都那么真实而又不可置信。
第二部
1
终于回家了,我开门,换鞋,将包一摔,倒在沙发上。
真是的,上班一天,骨头都散了,一身酸痛。
电话响,是妈。
她开始啰嗦。
“好好好,我会的,你放心吧。”好容易才打完。
更累了。
看看家里,还好,东西不乱。想想也是的,这世界这么的脏,我偏喜欢干净。
再看看冰箱,什麽都没有了。
唉!去超市吧。
不过刚到五月,就这么热,太阳火辣辣的照着大地,树叶上一层厚厚的灰,无精打采的垂下来,就像我。
女儿要回来了,我得赶紧买菜做饭。
终于忙完,看着女儿懂事的样子,不是没有安慰的,女儿说:“我去洗碗。”
我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似死去一般。
小腹老是痛,好久了,那天,真该抽空去看一看了,可是,真的,没空。
“妈,你买纸了吗?”
“哦,买了。呆会,等天黑尽了,你在阳台烧给爸爸吧。记得,给爸爸说话。”
“是。”她懂事的点头。
“今天是爸爸去世五周年了吧?”女儿问道。
“恩。”我只回答了一个字。
不是我不想说话,我也想要抱抱她,和她说说学校里的事,可是,我真的没有精神。
天气很闷,也许要下雨了。
“乖,自己做作业吧。妈妈要躺一会。”
一觉醒来,听到女儿在说话“爸爸,你都走了五年了,前天晚上,我还梦见你回来带我去玩呢,我们去看骆驼了。这里有一些钱,你自己拿着慢慢用啊,要节约一点。”
火光一明一灭中,我终于落下泪来。
2
所有的医院都一样,窗明几净,一般的来苏水的味道。
“慕容玉。”医生在叫我的名字。
我进去,医生神色郑重,先问及病情若干,若干。
“你家人呢?”她问。
“没有。”我答。
她很奇怪的点头,是是,我总不能叫我70岁的老母亲和我7岁的女儿吧,只好说没有。
奇怪啊,我上次来,医生只开了一大堆检查单。
“那…… ”她迟疑半晌,开了一大张药单子,上面全是英文的药名。
“随时到医院来,如果觉得不对。”医生郑重叮嘱。
我笑,这些年吃药都可以和吃饭相比了,能有什麽不对啊。
我拿药,回家。
忙完一切,已是夜深人静,还好,明天就是周末了,可以多睡一会。
漫天的飞雪,我又来到这个地方。
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屋子已经有一些年头了,木板已经变成黑色,几乎掩埋在雪中,雪很深很厚,一棵高大的树沉默的站在屋子的后面。
我觉得很亲切而放松,像回家一样。
好像有一个人,应该有一个人在等我。我彻底的放松,推门。
“叮叮叮······”闹钟响成一片。
我头疼欲裂,挣扎着爬起来,睁眼,天刚刚亮。小腹痛得越发厉害。
女儿已经起来,正吃早饭呢。
“妈,洗脸水给你打好了,你洗脸吧,我去上学了。”她一蹦一跳的走了。我坐了半晌,终于站起来,班还是要上的。
下午五点,做完了这周的一切事,,打开包,正好,那么多药,用金山词霸查查药名,知道自己的病情,何况医生的神情那么奇怪又熟悉。
原来如此!不是没有预感的。
迟早的都有这一天,我并不怕,只是,女儿怎么办呢?
3
很冷的一个早上,虽然已经是五月了,还是那么的冷。
我茫然地坐在电脑前,这两年,好像已经习惯坐在电脑前了。才五点钟,天还没亮,真冷。
我不知道该想什麽,也许什么都没有想。
坐了很久。
其实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还是上网去吧,虽然还早,看看时间,才7点多一点。
不想去诗风词韵轩了,虽然,我去过那里很多次,虽然那里的人大多都喜欢诗词和我一样,但是,今天我不想去。
去一个我从没去过的房间吧。和上街一样的到处去乱逛。
随手而点。人真多,也许,和我一样寂寞的人也多吧,在这样的一个早上。
无聊的看了一阵子,说什么的都有。
我忽然的想找一个人说话,不管说什么,但是,说说话吧,至少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哪怕是一点点。
我开始看其他人的资料。
要就是什么都没有,要就是泛泛而谈,没有感觉。
“爱也吧,恨也吧,不过是黄土一抔的牵挂,成也吧,败也罢,终不过壮志未酬的笑话,十年寒窗,最终一事无成,千日空等,等来寒夜孤灯。”
我的心轻轻地抖了一下。
“当秋风带走了最后一片叶子,树对自己说,最寂寞的季节终于还是来了”。
4
也许是网速的问题,很慢。
按一般的行话来说,我算是中度的电脑白痴,就是说,我只会用一点一般的软件,如果电脑出了问题要修复或者重装什么的,我就只有看着它发呆,找人帮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
第一次,在网上,用远程协助,而且不是我用,我只是也只会接受。
有人在教我做场景。
刚才的那个人,不知道在那里长什莫样的甚至不知道男女的只知道也在电脑前的那个人,在教我做场景。
因为是第一次接受到场景的关系,我很好奇,多问了几句,在我的眼里,会使用远程协助又会做场景的肯定是电脑的高手了。
网速太慢,慢的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我只能一再说对不起。
他笑。
没关系的。他说。
他的个性签名深深地打动了我,因为,很多年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颗很孤独的树,没有叶子,甚至没有枝条,就像是冬日被修枝的只有主干的光秃秃的残疾的树。我想,能写出这些话的人,在心里应该和我一样的,也是寂寞苍凉和孤独的吧。至少,应该有不错的文学的造诣,就像我一直要求的一样,我不喜欢太理性太功利的没有真性情的人,在我的眼里,他们是机器,不会有人的贪謓痴爱,没有人的缺点的同时也没有人的优点。而那种人都是不会喜欢文学的。
他很耐心。
网速太慢,耽误了他很多的时间,我一再的道歉。然后他一再地说没有关系。
虽然心情那么的不好,我还是不由得笑了一下。
刚才他传给我的那个场景,是他自己做的,叫做隔世离空的红颜,图片是桔黄色底调的烟雨蒙蒙的路灯下的一个孤单的人的身影。我无比的喜欢。还有那首歌,我没听过,但是,好像很熟悉似的好像曾经听到过,吉他的和弦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又回响在我的耳边,缓缓地流动,就好像是大学的时候,教学楼下的朦胧的疏影,好像是梦中依稀记得的温柔的语声。
不知道是为什麽,我只是觉得熟悉和亲切,无论是哪一个方面,图片、场景、音乐,甚至,他“说话”的方式。
5
在听歌,一首叫做《隐形的翅膀》的歌。
很少听流行歌曲,因为一直都不大喜欢,我喜欢江南丝竹,笛、箫、二胡之类,那末的忧伤缠绵和婉转就好像是江南的不断的丝雨,无边的洒落。
是刚才他传给我的。
他说今天很累本不想上网的,但是想把这首歌给我。“因为,你也有这样一双隐形的翅膀。”
我一边听一边苦笑。
隐形的翅膀,我即使有,也早已折断了。
但是,还是有一点的感动,虽然只是一点点。
昨天晚上,当我一个人在电脑前,偶然的遇到他也在网上,这两天虽然我心情那麽的低落虽然我什麽都没有对他说,可是敏感如他还是察觉到了。
“你说吧,也许说出来你会好受一些,我愿意倾听。” 他说。
很冷,我不能抑制的落泪。他的耐心和温柔在冷冷的夜里是遥远的炉火,我轻轻的敲击键盘:“你知道吗,我自幼父母离异,那时候,我和妈妈没有房子,一直东家西家的住,很长的时间,很多年,我一直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所以,在心里的,埋藏了那么多年的话和悲伤,我说了很多。也许正是因为在网上,谁都不认识谁的原因,也许,今夜之后,大家就再也不会在说一句话。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落泪。”最后,我说。
“知道的,真的。”
6
以后的每一天,每当我打开电脑,都会看到他的留言。一句话,或者是一首歌的名字。
“只能说,失去的是不应该属于你的,所以,开心快乐一些,总会有属于你的出现的。”
“哦,对了,那个场景里配的歌曲的名字是《隔世离空的红颜》。”
“有一首歌,叫《求佛》,是这几年来在《隔世离空的红颜》之后唯一能打动我的一首歌呢。”
我知道他在黑龙江的一个地方,因为那个梦的关系,对于那有漫天大雪的塞北,很多年一直有一种很深的向往,年轻时常常地做一个梦,梦到纷纷飞扬的大雪落了遍地,梦到一人面容模糊的人,梦到那个人的温暖的怀抱,很多年一直想要去那个地方,可是,对于在火炉的我来说是太遥远了。可是,对雪,太多年,有着太深的偏爱。
“你知道吗,我特别的喜欢雪,是那种很大很大的我从不曾见过的大雪,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但是,我总是觉得我见过呢。”
他笑:“是啊,我也是,我这里冬天都下雪的,可是那种大雪,我也没见过呢。”
“我一直都很喜欢,甚至,梦到在那个地方爱上一个人,然后死在他的怀里。”
“应该是一起相拥在雪地里死去。”
我哑然失笑,大学时我学的是中文,都说学中文的人是很浪漫的,没想到这个学物理的人也一样的浪漫。
7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因为心情不好,就隐身了,也看到你一直都在呢,只是不想让不好的心情影响到你,所以没有和你打招呼。”
打开电脑,又看到他的留言。
我轻轻的叹一口气。“你这样是不对的啊,每一次,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都陪伴和安慰我,为什麽呢,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一个人独自承担呢。下次不要这样了,好吗?”
“好的。”
我笑了一下,原来他在呢,又隐身。
“心情不好是很正常的事啊,谁都有那种时候啊。”
“可是我不是文人啊,不该有那么多的感触。”
我真真正正的哭笑不得了:“谁告诉你文人才能有那么多感慨的啊。”
“只是想,没读过那么多书就好了。”
当然的,其实我自己也常常这莫想。
“我明白的,你听过一句话吗?人生糊涂识字始。”
大学时,读席慕容德散文,有一段话一直都记得,“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的对待他。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是多短,若是你们能始终温柔的对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是一种无瑕的美丽。”
我把这段话留给了他。
“我不知道我们能相处多久,但是,我希望,我们相处的每一次都能是无瑕的美丽。”
8
我知道自己的病情,也许拖不过几个月,今年冬天的大雪,即使是在电视里,我都很有可能看不到了。就是逃过了死别,都绝不可能逃过生离,我真的希望每一天都能见到他,哪怕只是在网上,可是,我不想说出来,不想他是因为知道时日的无多,和我在一起。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仅仅是因为心的原因。
也许,他是上天给我的生命最后的一点温暖。
我渐渐的习惯每天晚上在网上遇到他,和他说话。
他也喜欢写一点文字的东西,性情是真的,当然,在我们学中文出身的人的眼里,文笔不算很好。我去他的空间里看过。知道和我一样的,他也喜欢音乐和书法。
其实,我最爱的是舞蹈。很可惜的是,自从那一年我受重伤之后,就再也不能跳舞了。年轻时最渴望的梦想在今天已经只是痛和伤。
夜雨一直不停的在下,梅子时节的雨,满城的烟絮。
“我觉得宋词很美,很少的几句话,就可以写出很多的意思来。”
“是啊。”宋词,我当然知道,我爱它们那么多年。我最喜欢李煜和欧阳修的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园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天的灿烂的花啊,秋日的凄美的月,岁月年年的更替流失。还记得多少美丽痛苦的前尘往事。当东风又起,物事仍是,只是镜中的我啊,早已不是当年。在这样的夜里,当我回忆起故国和故人,却发现,我的哀愁啊,就像是一江的春水,绵绵的永无止歇。”
我把《虞美人》的翻译传给了他。还有依照《虞美人》的意境改写的一首新诗。
“我喜欢李煜-----人生千古的伤痛。”
也许,有一天,等到我们分离之后,如果他能再来,能看到这一些诗、文,他会真正的明白我的心。
9
依然的一个周末的清晨,依然的我坐在电脑前,还早,不过6点多一点,很久了,失眠一直没有改善。
他也在。我忽然的灵犀一动。“你能语音吗?”
“当然啊。”
我没用过,但是我知道可以用。没有经验加上手忙脚乱,我把耳机插错了插孔。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的心好像是停止了跳动。
他的声音!他的声音!!
我听过!
不是在现实里,在现实里我听过很多人说话,普通话标准的也有,好像是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的主持,可是,那种标准的声音是机器发出来的-----我一直都这麽觉得,总是少了一种生命灵魂的东西。在我的梦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就像,就像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呆住了。
“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恍然醒了过来。打了一行字。
“等一下。”
我换过来耳机的插孔。
“你说话真好听。”我只能这麽告诉他。要是我说实话,说我在梦里听到过他的声音,他一定转身就走,当我是疯了。
“呵呵,我从小就说啊,你在南方,可能不大听到标准的普通话,可是我们这儿都这样说啊。”
不是的,东北话在电视里我也听过,不是普通话,至少有很大的区别。我是学中文的,我很明白这一点。而且,不是标不标准的问题。可是我没法解释。我只有打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个在梦里听过的和生命一样熟悉的声音,居然在今天就那么清晰的响起来,就在我的耳边。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啊,我从没听到过南方人说普通话也这麽标准。”
我很恍惚。
“对了,今天是我们认识一个月,是吗?”
10
“我很喜欢深山渺无人迹的小屋。没有人烟,只有很大的雪,甚至,没有一只鸟。常常梦到自己在那个地方。”有一天下午,我们网上遇到,他告诉我。
“是啊,我也喜欢的。有一年,我一直做一个梦呢,梦到一间深山大雪中的小屋。”
“真希望能在那样的小屋里遇到你,哪怕只是片刻。”他说,“我们相约吧,约在来生,好吗?来生在那样的小屋里,遇到你。”
“好的。”今生当然的不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一南一北隔得那麽遥远,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有妻子,从第一天就知道,而且……·我也知道,我们都是传统的人,不可能逾越社会道德的雷池越不过自己的良心。
“好的,来生的冬季,最大的那场雪里,我等你。在那座很大深山的小木屋前。”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前生是深山的一个猎人”。他说。
11
“天!”我呻吟似的打出一个字。
“是在一座很大的深山之中吗?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对吗?”我忍不住地问他。
“是啊,总觉得有一个人在等我。就是我这一生里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常常地做那个梦,那时候,就盼着天黑,好到那个梦里去。”
“那个屋子是一座木屋,很小,是吗?”我再问他。
“你怎麽会知道的啊?”他很惊讶。
“屋子里有一堆火。是吗?”我的手在抖。
“等你的那个人是一个长发的女子,爱穿白衣,是吗?”泪在我的眼眶里转动,我的眼前模糊的一片。
“小木屋的后面有一颗很高大的孤独的树。”很久,终于看到他打出的字。
“是。”我慢慢的打出这个字,随着滴落的泪水。
“那棵树,没有一片叶子,是光秃秃的,而且,几乎是黑色的。”
“我知道了,不是今生和来生。是前世和今生。”
“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受重伤住院的时候,大约半年的时间,晚上都不能睡觉,只有在天快亮的时候能迷糊一会儿,每一次都会做这个梦,梦到在一间小木屋里,有一个猎人,救了我,照顾我。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觉得平静,才能忘记现实里所有的绝望伤痛。”
几乎是每一句。打出每一句,都滴落一滴泪。
“你做这个梦有多久?”他问我。
“大约半年。”
“我也是,也是在我今生最绝望孤独的时候。”
第三部
1
“你知道吗?那天,当你说小木屋里有一堆火时,我都呆住了。”后来的一次,他告诉我说。
“你现在还做那个梦吗?”我问他。
“不做了。那天和你说起这个梦以后,我努力的回想,想再到那个梦里去。可是自从遇到你以后就再也没有了。”他说。
“我也是。”
“我传寄几张图片给你吧。”我在很多网站去找了很多的雪中小屋的图片,选了几张最接近我梦中的,可是没有一张和我的梦一样,只能说是这几张的综合。
“应该是这几张图片的综合,合在一起就是了。第三张最接近。”他看了以后告诉我说。
是,我特别的把我认为最像的那一张放在最后而不是第一。
“屋子很小,窗也是很小,对吗?” 他问我。
“是的。而且,离地面很高。” 我说。
“你来过东北吗?你不应该知道啊。可是,你却知道。”
“没有。我从未去过北方,可是,我就是知道。” 我真的知道,而且,那个梦渐渐渐渐的清晰,在和他相遇之后。
“可是你不知道吧,我在遇到你之后的几天就有一种感觉,觉得你似曾相识。可是那时候怕吓着你,不敢说出来。”他说。
是的,似曾相识。这种感觉我也有。
“我明白的,其实我也一样啊。”
2
好像是有一个人但又不是人,我的意思是他有人的形体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在带着我飞,很快的飞着,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在飞着。间或的飞翔的道路旁有一些闪烁的耀眼的光的好像是星座神灵的东西一掠而过,我看不清楚,只是觉得晕眩和无力,耳边响着刺耳的不清楚的声音,我觉得很痛,好像是在叫但是又叫不出来,很难受。只是,在心的一个地方一直的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那个声音,我努力的寻找和它有关的记忆,那麽熟悉。
“玉儿,不要,不要离开。玉儿、玉儿……·我在等你,在小屋……”
我努力的挣扎着,但是依旧的恍惚。
晚上,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在医院,今天是我做手术的日子。
不算是太大的手术,我本不想来的,不过最后都是一死罢了,挣扎到底也没什莫意义。只是,女儿还小。
昨天,在来医院之前,我给他留言告诉他我要来医院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一直以为是你心思太细的缘故。我会等你,每一天。”
“也许是我们前世的一世真爱才有今生的相聚,但是这也太短暂了啊。”
“记得雪中的小屋,记得小屋中的猎人。我会每一天向上苍祈求的,用我的二十年换你的十年,我愿意。”
我一直隐身在电脑前,我看到他的留言从7点一直到12点,不断。很多次,我已经点开了对话窗口,可是又一次一次的退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很多事,刚开始时是因为初遇不好多说,到后来是因为在乎不敢多说,我怕,怕他看不起我,怕他会离开我。
可是,我多希望他能知道一切。而且,在知道一切之后还能一样的牵挂、关心和包容。
也许,我太贪心。已经不容易了。
“一直听到你的声音,好像觉得你在呼唤我似的。”回来后,我忍不住地告诉他。
“那天早上吗?”他问道。
“不是的,是上午,手术中。”
“是啊,一直都在。”
3
重逢之后,已经流过太多次的泪,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一直落泪,不断地落泪。
第一次用uc,在新浪网上。是他教我使用的。
第一次和他一起同步听歌。
是他放给我的第一首歌,在这里。《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
我听过这首歌,知道它的歌词,也知道他在这里第一次放这首歌的原因。“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美丽凄婉的歌声对我好像是黑夜里响起的巨雷。我按住了胸口。
“我以为在这里的第一首歌你要放《白狐》。”我说,在含泪听完这首歌之后。
“想过,知道那首歌是你最喜欢的,但是,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放《下辈子》。”
《白狐》也是他给我的,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可以说是最喜欢的一首。低沉暗哑的嗓音却唱得那麽的一往深情。传这首歌给我的时候,他说:“第一次听到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总是想起你。”
“曾经对佛教很感兴趣,我知道如果两个人有同一个愿望,一起许愿,会很灵验,而且,愿望越是强烈,越是灵验。”大学时确实花过很多的时间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吧。我们电脑上的时间是一样的。”他说。
“每个月十五的晚上,12点的时候吧。”我的泪水一点一点地落在键盘的缝里。
“好的,愿望是来世,生生世世。记得互相提醒啊,我不想因为任何原因错过一次。”
4
“十五那天的晚上,十二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我问他。
“你说呢。”他笑。
“那天晚上,我感觉到一些东西。本想发短信给你,手机却欠费了。当时我觉得你在门外,打电话了,可是无法连接,有点担心,是吗?你许愿了,是吗?”我问道。那天晚上,真的,我感觉到了,非常清晰的感觉到,我相信没有错。但是还是想要求证一下。
“是啊,我当时觉得你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他说。
“嗯,我在酒店的房间里。”当时我在乌鲁木齐。
“真的!竟然真的有心电感应。”
我倒是不奇怪,因为我一直有很奇妙的预感,在很多年很多的事情上都是如此。何况,十五晚上的感觉那样的强烈而清晰。虽然他在中国最东边,而那时我在离他几千里之外的西部。
我知道,我所想的所希望的他都明白。
点开了uc的同步听歌,《卡沙布兰卡》:
“i love you more and more as time goes by”。
我轻轻地打出了这句歌词。
“你会记得我吗?像陆游记得唐琬。”
5
“我只想要告诉你这一句话,这一生,再没有遗憾了。”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已经是下午的5点,我和他在uc的一个房间里。
他在唱歌。《窗外》。
我知道的,他为什麽唱这首歌。
我看着他的眼泛起的泪,看着他声音哽咽的停顿下来,看着他的泪落下,看着他再也唱不下去,看着他红了又红的眼眶。每一次,当他唱道:“把你牵挂在心上,只有梦里在向往。”
我只想告诉他一句话,就是这一句。
“这一生,再也没有遗憾了。”
6
窗外的鸟的叫声渐渐的稠密,天快要亮了,我睁着眼睛,看着远山一点一点的模糊的影子,楼下传来清洁工人扫地的声音。
第九天了。刻意的不见他。不上网,关了手机。虽然每一天,早上醒过来都会心痛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虽然每一天晚上都不能入睡;虽然每一天都忍不住隐身上网,只是为了看看他的头像,为了看到他的留言。
从第三天起,他的留言越来越多,越来越是焦急。可是,我不能。
我什麽都不能说,只能不见他,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麽该怎麽说。
我怕,怕他不顾一切地来见我,怕影响到他的家庭。甚至,怕在现实里见到他。
“你答应我,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
“假如有一天,你爱的人再也不见了,你会怎麽样呢?”
“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不要来见我,也不要在现实里追问我的消息。”
曾经在聊天时装作不经意地对他说。
我只有逃避。虽然,我是那麽的不愿意。
我瘦了很多,在不长的时间里。除了思念的原因,还因为身体,我不能开视屏,不能再见他。但是我也知道,无论见到或者是不见到,他都会担心。但是,我还是不能再见他。
手机响了,我知道,是他。qq里传过来他的消息。
“你怎麽了啊?打了很多次电话都关机,今天终于开了,又不接,你怎麽了?告诉我啊。你不知道我很担心吗?不管发生了什麽,在我心里,你都是我最牵挂的,最值得我一生珍惜的。”
“你也是的,是我这一生,包括来生,生生世世,最值得我珍惜的。”
我只能在心里,告诉他,默默地。
7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夜风微微的凉意里,泪流满了我的脸。冷冷的。明亮的月光从我的左边的天空上流泻下来,就照在我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也照着他。
我哭。
那天,当我看到他发过来的消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所有艰难无比才能下定的决心都好像是见了阳光的雪,溃不成军。
我不能控制自己,不见他,虽然只是在网上。
今天是十五,他的电脑出了问题,所以打电话给我。
是第一次,我们通话,这麽长的时间。
我忍不住地哭。听他的声音也微微的哽咽。
“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无论在什麽样的情况下。”
“为什麽呢?你要对我这麽好?”忍不住地落泪。
“不哭,好吗?”
我听着他的声音,这几个字,在我的梦里曾经无数次的听到,当我孤单、当我悲伤、当我绝望的时候,我曾经在梦里,一再的听到,而今晚,又在我的耳边响起来,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我坐在阳台上,握紧手机,听他的声音。是我梦里的千回百转的声音啊,此生永不能忘记的声音
8
“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觉得前生,我离开你以后不久就死了。我死在你的前面。而且,我的前生是江南的一个女子。”
“但是你到过塞北,对吗?”
“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到了塞北,遇到了你,但是,又不得不分开。我们分开,不是我们愿意,对吗?是不得不分开。”
“是,不是我们愿意。我的梦分成两段,一段是你在等我,一段是你不见了以后,我拼命的找你。后一段没有后续,所以我知道,在你走后不久,我也就没有了。”
“是,我的梦也是两段,刚上大学时是前一段,是雪中的小屋,我在门前,等你。我生病时的梦是后一段,梦到你。”
“小屋里,你离火堆很近,是吗?”
“是,梦里,我受很重的伤,就躺在火的旁边,不能动。躺的地方,如果是床的话,很低。”
“其实就是一些木板堆起来的床而已。”
“我一直觉得那个地方还是在,只要我看到,就会想起所有的事。”
“是,我也觉得,肯定在,就在大小兴安岭,或者不远。”
“应该是。”
“你那里下雪了吗?”
“下了,是小雪。”
可惜的是,我这里不会下雪,真想,在今生能看到一场雪,哪怕不是很大不是我梦里的雪。
9
哥哥:
让我最后这麽的叫你,虽然,在现实里你不是。我想,你知道我为什麽要叫你做哥哥的原因。谢谢你在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的陪着我,安慰、牵挂、包容和鼓励。
真的很遗憾,不能一生这样的和你在一起。虽然,在现实里我和你不能相见,虽然,今生,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永远都不能见到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没有遇到你以前,曾经对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比的绝望,在遇见你以后,我想,也许,以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为了让我和你重逢的必须的代价。假如说,今生一切的苦难都是因为要和你重逢,那麽,我心甘情愿的愿意着,甚至是来生,为了能和你在一起,还要付出一样巨大的代价,我也一样的心甘情愿的愿意。
我想,前世今生,虽然我们都那麽深深的相爱,但是因为上天注定的一些原因,我们不能在一起。情深缘浅的不得已和相知相爱的绝伦的美丽,无论我现在是在哪里,我都会记得你,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次,每一件事,永不忘记。
多想能死在你的怀里,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样,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对你的眷念,微笑着在你的怀里死去。
再唱一次《白狐》吧,请你,为我,再唱一次。我能听到的。还有,《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请你,我的亲爱的哥哥,不要落泪,虽然我的身体不在这个世界了,但是,我相信,我的魂魄依然一样的依恋着你,对于你我,身体都不是重要的东西,而且,这样,不是更好吗?这样,我能够和你魂梦相依,再也没有什麽能让我和你分离。
让我安安静静等着来生,等着你。
你的 妹妹 玉
尾声
江南的烟花三月
塞北的漫天飞雪
恍如
隔世梦中的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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