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故乡行黄华山

发表于-2007年06月26日 下午4:55评论-0条

作者:娟子

我的家乡是个四面环山的小镇,一条清澈的大河穿过小镇缓缓向南流去,古老的木桥连接了东西两岸;田野平阔,土地肥沃,它就象一个巨大的摇篮,哺育着生活在那里的人们。

春寒才过,濛濛细雨中,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就向人们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常去采杜鹃花,吸食花芯的甘蜜,还把火红的花瓣贴满脸上扮成花姑娘,那开心的情景令我至今难忘。在那条穿流小镇的河上,成群的大白鹅在碧波间悠哉游也,昂首高歌,有时它们还会躲到河中心小礁石的芦苇丛中下蛋。当夕阳染红了清澈的河水,两岸便此起彼伏的扬起女人们“来来来”的叫唤大白鹅的声音,炎热的夏季开始了,家乡的大河成了孩子们嬉闹的天堂。秋高气爽的清晨,手捧一本心爱的书,徜徉在青山绿水之中的田间小路上,抬头眺望远处小镇居民屋顶袅袅升起的白色炊烟,会让你感觉自己是生活在仙境中……。家乡的冬天总是有几场大雪的,坐在古桥上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和那总也玩不腻的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给孩提时候的我增添了无穷乐趣!

其实,我是多么愿意在家乡生活一辈子呀!可如今的我,离开家乡已十五年了,它在我心里变得遥远、模糊……,每个游子离乡都有自己的理由,而我家人的离乡却是心酸和苦涩。

我父亲有五个兄弟,他排行老大。父亲稍有文化,为人知书达礼,但有时我认为他是个老实得近乎迂腐的人。爷爷病逝时,家里“群龙无首”的当天,我的几个叔叔就开始向我父母亲撒野,说我父亲身居“老大”的种种“好处”,并一致要求我们搬离从爷爷手上继承的那两间祖屋。还说我们家兄弟姐妹“太会念书”,“家里的风水被你们占尽“……,因为当时除了正读高三的我和一个在城里一中读高一的妹妹,家里已有一个姐姐和哥哥考上了大学。辛亏我父亲早在我十岁那年在紧邻祖屋的旁侧,盖了几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于是父亲一边忍着悲痛安排爷爷的丧事,一边让正准备高考的我抽空帮母亲整理家什退出老屋。没想到丧事才刚办完,叔叔们又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那时我咬紧牙关,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参加高考。后来,当他们知道我也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更是相信了家有“风水”的说法,闹得更凶了,甚至磨刀嚯嚯相威胁,再次要我们搬家,父母本着“清官难断家务事”,“长子为父”,“忍不起躲得起”……的考虑下,加上母亲已被闹得病重,于是,在我上大学后的几天,父母亲含泪搬离了自己亲手搭盖的房子,在小镇的另一头租了两间小屋暂住。而“叔叔们”还不善罢干休,趁我们兄妹不在家时经常前去搔扰他们。那时候,我恨透了他们,恨透了我的家乡。

在以后的几个寒暑假中,我们都在拥挤狭小的租房度过,家乡的天空再也不是晴朗和温暖的了。那段日子,大家心里都象压块大石头,只有家人团聚时,短暂的热闹和开心。家乡在我眼里是阴郁的、冰冷的、叹息的!我们兄弟姐妹相约,争取毕业后分配到异地他乡工作。当时四十岁左右的父母也在我妹妹考上大学的那年秋天,含泪离开家乡,随哥哥到外地做小生意谋生。

后来的许多年里,与家乡仅靠很少的书信、电话联系。今年正月的一天,一直帮助照看房子的表哥来电话劝父母把房子卖了,说是再不卖怕是要倒了,因为旁边的那座祖屋已经倒蹋,还说这几年租住我们家的那人说住我们家一直很顺利,希望能把房子买下重新翻盖。父母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回去“看看情况再说”。于是趁着五一”假期,父亲带着我和小妹回了一趟老家。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回家不过七八个小时的路程,可自离开后谁也没再回去过。随着上车的人越来越重的乡音,家乡越来越近了,我激动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看着窗外渐渐熟悉的山水,我坐立不安,小妹和父亲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看得出他们的心境也和我差不多。

终于到站了。一下车,满眼望去,一切都熟悉又陌生,远处的山除了绿草,还隐隐可见裸露的黄土和岩石;而眼前原本清澈的河水也变得浑浊不堪,河里寻不到撑着竹排放鸬鹚捕鱼的人;房子、行人好象都变了,又好象都没变。父亲在一旁轻轻的吟念着妇孺皆知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此时我们才真正体会到贺知章老先生《回乡偶书》的感慨了。“这简直是现代文明与落后的结合体嘛?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小妹嘟着嘴边嚷嚷。是呀,你看这儿一群残墙破屋,那儿几座高大的现代洋楼,他们的对比是那么鲜明、不和协,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以前整齐、洁净、安宁的鱼米之乡哪去了呢?前来接我们的表哥带着满脸的风霜苦笑着说:“没办法,在建设中嘛!你瞧我们这儿山上多数是岩石和沙子,无法种经济林木,交通又不方便,没什么加工厂,仅靠几亩水田过日子,那些新式洋楼除了公房,多数还是在外地打工的人寄钱回家盖的呢!”大家不说话了。偶尔碰上几个上了年纪的面熟的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表哥和父亲便与他们点头打招呼,小妹却拿着她的相机这边一声“咔嚓”那边一声“咔嚓”,路人都快把她当记者了。

小镇不大,一会儿我们沿河岸来到我家对面的梧桐树林。这儿住着几户人家,与我们老家正好隔河相望,小时候我常倚在门边看对面的树木、房子、河边洗刷的女人,还有水面上飘游的鹅群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美得象幅油画。晚上月亮从树林后面的远山缓缓上升时,河边被照得金光鳞鳞,看对岸的风景就象一首朦胧的小诗,我总也看不够,我固执的认为从河对面看我们这边也是一样的如诗如画。“喂,你们看的,多美的梧桐花呀!”小妹还像小时候一样大呼小叫,一阵风过,梧桐花带着微微的湿气轻轻的洒落在屋顶、道路、草丛,还有我们的身上。“五月桐花白满地”,记不清是哪位诗人的句子了,而那些落地的梧桐花也象梅花一样,虽然“零落成泥碾着尘”,却留下些微的清香飘荡在五月清凉的风中。

穿过这片小小的树林,一眼就望见了河对岸的老家了!它静静的站立在那儿,显得那么的矮小、孤单、破旧……甚至满含着哀怨。这哪是我久藏心里的宽敞、亮堂、温馨的家呀!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了眼泪。沉默了许久,父亲与我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卖了”。我不敢多看它,转身急急往前赶路。

终于又看见那座古桥了!“快过来,给我拍张照”,小妹把相机塞给我,她以远处的古桥为背景摆了个漂亮的造型,我从镜头处看到靓丽活泼的小妹正好与朴实、沉寂的古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古桥名叫“镇安桥”,据说已经历了三、四百年的风雨了。它长约二百米,宽为三米左右,有屋顶、围廊等建筑,是人们纳凉、赏目的好去处,也是我们小时常去玩耍的地方。沿着光滑凹陷的石条而上,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有时嫌我们在家闹腾得利害,便打发我们:“去去去,桥上玩去。”我们兄妹几个就到桥上玩风车,放纸飞机,或是采来野花从几十米高的桥上往河中抛洒,玩着“仙女撒花”的游戏。母亲有时也给我们几分钱,我们便在桥上摆摊的老婆婆那里租了小人书看,或是用二分钱买碗“仙人菜”解解馋。现在桥上已不见了那些摊点的影子,两旁的桥凳上或坐或卧着一些休闲的人,还有几个捧着书苦读的高中生。桥是真的旧了,它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十几年变化这么大吗?我们快快走过桥去,桥的西岸才是小镇的主街,小时候眼里繁华的街道,此时却显得那么窄小和空荡;我常去的新华书店也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渐近家时,已有越来越多的邻居认出了我们,围着问这个问那个,他们的热情几乎让我们寸步难行了。

站在倒蹋的祖屋前,我的心情乱糟糟的,这曾经给过我多少欢乐的祖屋,此时就象一个趴在地上睡熟的老乞丐。金黄色的野菊花和碧绿的杂草从瓦砾之间冒出来,茁壮生长。不知谁家的几只小雏鸡在草丛里追逐着,“叽叽喳喳”找虫子吃。但是,在这遍废墟中,我却依稀的闻到了奶奶做的桂花糕的香味了,可是眼前的野花杂草却拼命地覆盖我记忆中美好的一切。

“三年前的春天,河里发大水把老屋冲倒,你的叔叔们搬到别处盖房子了”表哥在一旁说。

“来啦?快进来坐呀。”租住我们家的乡亲在家门口招呼着。我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踏进了家门,刹那间,我强烈的感觉到,那不是我的家了。原本贴满客厅墙壁的醒目的奖状不见了!还有我们小时候涂抹的字画呢,都哪儿去了?这哪里是以前母亲整理得干净整齐的家呀!也许不到一分钟吧,我们退了出来。父亲对我和小妹说:“你们玩去吧,卖房子的事你们别管了,去门口沙滩上走走,多拍几张照片,也许以后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父亲与买主是怎么商谈的,只知道他仅仅以卖地皮的价格把房子卖了。我和妹妹在散发着各种花草味的沙滩上,以古桥、远山、近水、老屋为背景拍了许多照片。小妹还象小时候一样开心地笑着,摆着各种造型,引得两岸的行人都驻足向我们观望,我愰惚中找回了一些到童年的感觉。

吃过晚饭,我又登上古桥,在长长的板凳上坐了下来,想再看看家乡的月亮,许是累了,桥上的人声在我耳边渐渐远了……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沿岸人家门前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亮了起来;竹排上的鸬鹚欢快地跳进清澈的水里,卖力地为它们的主人捉鱼;小镇的女人和小孩正用雪白的鹅毛,细心地挑着桂花的小梗,忙着制做销往外地的桂花蜜,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与自信的笑意……

“喂,二姐,你醒醒,我找你半天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妹已站在我的身边,我睁开双眼,一轮金色的圆月正高高地挂在大河的上空,水天相接,河面上飘荡一曲悠扬的笛声……

小镇的夜晚还和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样――宁静优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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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落梧桐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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