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白月光玉笛洛城

发表于-2007年06月26日 上午10:00评论-0条

醒来时,窗外一片雨的声音。

是江南梅子时节的六月,本该是无边的丝雨,一川的寂寞烟絮。可是,雨声很响,密密的敲在雨篷上,落成了一片帘幕般的声音。

恍惚间,还是昨夜那一片白色清浅的月光。

张信哲的歌声,从书房的那边温柔的绕过来。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又忘记了关电脑。

“慕容,你得抓紧一些,这周之内一定要交到市里去。还有五个表格呢。一定啊。”

“慕容,明天新闻出版局有一个会,下午两点,不能迟到。”

“慕容,刚才有一个作者打电话来说,他的稿费寄到以前的学校了,要给他改寄。”

“叮叮叮……”电话响了。我一把抓起来。

“你好!”耳筒夹在肩和脸颊的中间,双手顺手打完文件的最后几个字。

“慕容,你把邮箱里的那个,就是全国新闻出版局负责人会议的通知打出来,给我。”是主任。我真想一路小跑。

“叮叮叮……”电话又响了。

“你们答应的一个月给稿件的审稿回复消息,已经快两个月了,我怎麽没有得到回复呢?”很气势汹汹的声音。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声音依然亲切。“不好意思,原则上我们要求审稿专家一个月内返回,有时候会有一点耽误,我帮你催一下,好吗?”

“你们既然不能在一个月给回复消息,当初就不要这样承诺啊,审稿专家不能按时回稿,就不该让他们再做啊,你们领导怎麽不管呢?你怎麽不建议一下呢?建议一下……”

我诺诺连声。没办法啊,人家是博士,我只是办事员,再说谁叫我做办公室工作呢,和人打交道,真累。

也许,白天、阳光、人都是我心累的原因,我喜欢夜,喜欢雨,喜欢夜里那片银白的安静的水一般的月光。

雨还在下,今天晚上,不会有月亮了,也不会看见我的白色的月光。

打开电脑,我呆坐了很久。

qq面板上,寂寥无人。

不是说没有好友上线,是没有——他。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殷勤昨夜三更雨, 又得浮生一日凉……·柳外轻雷池上雨, 雨声滴碎荷声……疏雨池塘见,微风襟袖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离愁……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我逐一背出我记得的宋词里写雨的词句来。

窗外,夜雨,无声的洒落下来。远山一片寂寥苍茫,零星的有一点灯火,在雾一般的细雨的夜里隐约的闪烁。即使在屋子里,丝丝的凉意依然的侵进我的骨子里。我拢紧了衣,在椅中蜷成一团。 

寂寞,像一朵花,旁若无人似的开在这清寒料峭的夜的中央。

夜寂无声。

忍不住地打开了音响。张信哲的歌声,在屋里,水波一样的流淌。

《白月光》。

今天是十五。

心,忽然的就那麽纠缠着的痛了起来。我更深的蜷进椅子里,垂过臀部的长发丝丝的包住自己像一个蛹。十五的夜,本该是圆月在天,你在那里呢?你还记得吗,白月光,我们的白月光。

电话响了。半梦半醒之间,我看看时间,凌晨5时。

“我找慕容。”是一个男性的声音。

“我是。”

“我是徐翰。”

是我的同父同母的兄长。只是我们在一座城市不见面已经十多年了。父母离异的时候,我和他也像是财产一样的被割,从那以后,我和他和父亲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小的时候,也会偶尔的想念他们,看到别的孩子在父亲的怀里撒娇,总是很羡慕。慢慢的长大,也慢慢的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习惯了孤单和清贫的生活方式。

母亲说,只当是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

连姓也不一样,我随母亲姓慕容,他随父亲姓徐。

可是在血缘上,偏偏我和他是兄妹。

听说,我的血缘上的兄长大学毕业后就下了海,听说,他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副总,年薪十万,听说他结婚有一个女儿。一切都是听我的母亲说的。

“爸爸去世了,你知道吗?”很责备的语气。

我无语。父亲和他的后来的妻子在一起,和我远隔千里,他的所有我不知道已经很久。当年我的婚姻失败的时候,父亲说你已经嫁给他了啊,是他们家的人。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习惯独自面对,已经习惯孤独。

“我不知道。”能说出的也就只有这几个字。

无法再入睡了。

雨已经停了。云层还是很厚,楼下面,路灯的白色的光从树枝中透出来,清辉一般的好似月色。路灯下面,一颗被修剪成球形的灌木,一半黑一半青绿。树和灯的斑驳的光影倒映在湿漉漉的地面,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树上面开出的白色的高山玉兰,树下面的落叶,还有远处高楼的模模糊糊的轮廓。

死一样的寂寞。暗夜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丝丝入扣的笼罩住了我的身影,好像是黑色的无边的浓雾。

我的月呢,我的白月的光。

仓惶四望。

我抬头,我想这样泪就在眼里不会落下来了。可是。泪水,还是落了下来,终于还是落下来。

踉跄地从窗边退回坐在床边,抱住一个枕,泪水划过脸颊滴进枕里很快的被吸进去,就好像从来没有流过一样。

我更紧地抱住了枕。

只有一个记忆还残留着,11岁的那一年,小学毕业,考了年级的第一名,父亲给我买过一支毛笔,我欣喜若狂的在小朋友面前炫耀,可是那时候我还小,我并不明白,那支毛笔不能代替我希望中的如山的父亲的依靠。我还不知道在心里,我是那麽希望有父亲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到后来慢慢的长大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只是,父亲还在,就好像不到绝望的那一步。可是,一切都…··

我忍不住地哭,泪落成行。

但是,不,我不会找任何人述说,即使是母亲。

“听说你父亲去世了?”他站在我面前。

狭路相逢,真是逃也逃不掉。

“是。”

“还好吧。”

“是。谢谢。”

他看了我一眼。“节哀。”

一只胖胖的小狗从我身边跑过。我转过头去。已经下课了,路上到处是一群一群的学生,那麽的青春飞扬的脸,远处新盖的楼房已经矗立,掩住了一片曾经的青山。

昏黄的阳光。天气闷热而压抑。

三年前,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我曾经以为这一生会永远相守的这个世界的最亲的爱人。那个时候,我以为,如他所说,我是他今生的最爱。以为,比我大15岁的他是上苍给我的弥补,弥补我不曾有过的父爱,和家。

三年前,在他离婚两年之后我们认识然后结婚,然后在我们结婚之后,他和他的前妻又在一起过夜,理由是要照料他们已经17岁的一切正常的儿子。当我愤怒时,在他们的口里,是因为我容不下他们的孩子。

曾经,在我和他和他的前妻之间,我对他求了又求,缠了又缠。

曾经我爱他,远胜于自己的生命。

终于分开。

三年后的今天,我和他不过是陌路。

我看了他一眼,其实他还是那麽的儒雅温文,一派学者的风度,和当年我初见他的时候,一样。

何必呢,说这些。

虽然是初夏,不过晚上十点,天色早已全黑。明月的光清澈透亮的照在天地之间,水一般的穿过千千万万里的苍穹,无言的照在芸芸众生之中。

白月光。好像是寂寞的花的芬芳。

电脑里有消息传过来。

是他。真的是他。

我忍不住地笑,手忙脚乱。

“你好吗,这几天?”他问我。

好,看到你,看到你的消息。一切都好起来。我在心里想着。

“今天晚上我可以一直在。”

我狂喜。“真的吗?一个晚上?全部?”

“打开视屏吧,好吗?”几天不见,好像已经很多年。我看着他微笑的脸。

我不打字,只是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读初中时。正是电影少林寺风行的时候,我那时顽皮,常常被老师罚站,下课后,同学都来看我,你猜?”

我摇头。

“呵呵呵,看我站的地方有没有一个坑啊。”

我不由得笑起来。

“后来有一次,我画了一幅班主任老师的漫画,贴在黑板上......”

“又被罚站了?”我忍不住地笑。

“不是,我回家了,老师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校长就让我回家了。”

我坐在电脑前的转椅上,笑得东倒西歪。

“心情好一些了吗?”两个小时后,他问我。

我一怔。

“视屏里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有心事。”微微的笑里掩饰不住担心的神情。

我把摄像头转过去,不想他看到我红了的眼。

“不哭,好吗?”

电脑屏幕上赫然出现这几个字。

8.

他是我的网友,也许不只是网友吧。几个月以前,偶然的在聊天时认识了他,然后,偶尔聊天,渐渐的熟悉起来。感动我的是他写的文章,写到他的初恋,平常的文字之间,一点点的惘然,我很容易的就在那不多的文字里看出了埋藏的淡淡忧伤。

很多的夜深人静,孤单寂寥的夜,都在网上遇到他。渐渐知道他的经历和家庭的情况。很多时候,不快乐的时候,都向他倾诉。我明白,在心里,我已经很依恋他。何况,现实里的人都那麽可怕,网上,不一样,谁也不认识谁。何况,这几个月来,很多时候,我悲伤绝望的时候,陪伴安慰鼓励我的只有从不相识的萍水相逢的远在天涯的他。

常常说到一件事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什麽,我想的他都明白,而且,他想要说的,我也明白。

“我喜欢雨。”我告诉他。

“是啊,我也喜欢的。有时候看雨可以看很久。”他说。

“其实什麽也没仔细的想又好像想了很多,就是发呆。”我接了一句。“下雨的时候,一片淅沥的惘然,惆怅旧欢如梦。”

“惆怅旧欢如梦。”他重复。

我知道,在这一句诗里,我们都想起了很多。那些过往和曾经就好像是那漫天的无边丝雨一样,落了下来。

“我喜欢欧阳修的词。”他说。“好像越来越喜欢。”

“是,因为欧词惆怅深情。”我轻轻敲击键盘。“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隐着江南岸。”

“是,曾经的美丽和渐行渐远的悲伤。” 他说。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这个世界,再相爱,到了最后,谁不是渐行渐远。

“我最喜欢的是: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我抬头,看见他说的话。

我在心里重复了这句诗又一遍。

是,风月无情。旧游如梦。

那麽多的有月无月的夜晚。

“也许,喜欢雨,是因为心思太细腻吧。”同时的,我们打出了这一句话。

“是啊。”再次的一样的话。

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此时他和我一样的落寞轻笑的神情来。

9.

黄昏,该是下班的时候了。

还在下雨,梅子时节的雨,无边的思绪。

柏油路面湿冷冷的闪烁着,反射出清冷的微光。青石砌成的墙的上面长满了爬山虎,有一些枝条已经枯干了,藤蔓上结着很多的小小的果实,和依然青绿的叶一样,在细雨里颤抖着,我不知道它们是悲伤还是喜悦。

不远的地方,一个很小的广场上,有很多的人,不知道在做什麽,音乐的声音开得很大,好像在声嘶力竭的吼叫。

越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找到一个相对安静干燥的地方,我坐下来。看繁华红尘中人们。

今天是周末。

不知道是为什麽,细雨里,我觉得放松,什麽都可以不做不想了,我闭上眼。

好像身边有人。

黑色的皮鞋,白色的袜子,很干净。我抬头。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子建。” 我终于反应过来。

曹子建,因为和三国时的曹植名字一样,那时候我们常常叫他安鄉侯。我还记得他写得一手很好的毛笔字。

他笑。“还好,还记得我。”

他坐下来。看着我。

“你还是和大学时一样,喜欢远离人群,那时候上课,你总是坐在最后面。”

我忽然的觉得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似的,大学,好遥远的记忆。恍如前世。

“有一次,我们班去郊游,也是下雨,你一个人跑到湖边上,坐在那里,看了好久的雨。”

“有这事?”我真的不记得了。

子建看着我,开始摇头。

我笑:“我要回去了。”

“怎麽,怕老公生气?”他开玩笑。

“嗯,是啊,我最怕他生气了。”我依然笑。

10·

“今天中午聚餐,和新闻出版局,听说新来了一个处长。”周一早上,我刚进办公室,主任就叫住我。“你通知一下其他人。”

新闻出版局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当然要好好“接触”的。

“嗯,好的。”

12点,准时到酒楼,等处长局长们的大驾光临。

“这是新来的曹处长。”主任介绍。

我一呆。新来的曹处长,怎麽是子建。

“对啊,你们应该是校友啊。”主任在旁边说。

“我们是同学,大学同班同小组。”子建说。

“唉呀,那就更应该喝一杯了。”同事们在旁边笑。

我也笑。

怎麽会是这样。

大学的同学,已经是处长,功成名就。难怪,那天遇到他,总觉得有什麽不一样了。当年读书的时候,一脸青涩的书生气在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了。

我自己呢。

潦倒半生,一事无成,家破人亡。

我客客气气的上去敬酒。“曹处长,你好。”

他看我一眼,笑:“这麽客气,还是叫子建的好。”

“不敢不敢。”我连连摇头。除非我还是20岁,除非我这些年锦衣玉食,除非我还是对人情世故一点不明白,除非这些年都是我欺压别人而不是我被别人欺压。

勉强的吃完饭,我逃也似的离开。

11·

没有雨,碧空如洗过一般的明净着,一弯新月很婉约的挂在天边。初夏,一丝丝的凉风吹过树梢。很舒适的夜。

我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看天空中那清辉月光。

月,就挂在我左边的天空上,一如千年的静照。

我望着月。

月光寂寞的在地面一点一点地移动。

依稀的月光。混着歌声,淡淡的在屋子里流淌。

我点了循环播放。

《白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张信哲的歌声那麽缠绵的绕过来,在隐约的月光里轻轻流淌。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越圆满 越觉得孤单……” 

我抱着膝,把头放在膝盖上。楼下面,学生们年轻的笑声随着夜风高高低低的起伏着,象飞鸟一样的在夜空里穿梭。

月上柳梢。

清冷的月光里,我渐渐地朦胧睡去。

12·

有好友上线的提示的音。

是他。11点了。我恍然醒了过来。

“你在吗?”是他传过来的消息。

我点过去一个笑脸。

“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是,我确实已经睡了,可是,我不想告诉他,我电脑的语音提示一直打开着,不想告诉他,这个qq号在认识他以后,就已经删掉了所有的好友,不想告诉他,在删掉所有的好友后,就不再添加任何的好友。不想告诉他,我的好友只有他,每一个晚上,我都在等他。在电脑前,听着《白月光》,等他。

虽然,很多的晚上,他都不能上网来。 

“我们去uc吧,去唱歌,好吗?”

“好。”

夜深了,uc房间里人已不多。

《白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我看着他,听着他唱,这一首我们都喜欢的歌。《白月光》。

我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看着他的脸上的一点点的落寞悲伤。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其实上个月,我就看过地图,真的,我所在的重庆,在地图上看,中国所有的省份里,距离黑龙江最远,而他,偏偏在中国的最东,一个叫做鸡西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的低诉着,慢慢的全是忧伤。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心里低声地和他一起唱。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越圆满越觉得孤单,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路太长怎么补偿……” 

夜,越来越深,月,渐渐的到了中天,月华如练,几个孤星在天边若有若无的闪烁着,夜风,好似情人一样的缠绵,在我们的歌声里静静的绕过来。

13·

“曹处长要来呢,你准备一下。”我刚进办公室,还没有放下包,主任就跑过来了。

又要来,没搞错吧,才上任一个月,来了三趟了。就是新官上任,也早该烧完火了啊。

我点头:“好的。”

打电话定好酒店。我去找主任。

“对不起,我要去一下医院,请一天假。中午就不去吃饭了。”

主任很愕然地抬头。

我很少请假,即使是真的生病。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身边的那些长的夫人可以不来上班,我不可以的。

我转身出去,轻轻的掩上门。

我笑。

对于我这样的平凡的人,能偷到浮生的半日空闲,就是幸福了吧。

我准备去完医院后就去逛街。

14·

有人敲门。

看时间,下午五点。

我很意外。这几年,除了查水电气的物管,我的门还真没人敲过,现在,不是查表的时间啊。

“曹处长。”短暂的惊讶之后,我很礼貌的招呼。

“可以请我进来吗?”

我心里实在的为难,且不说这几年,我早已不习惯有客人来,只说,寡妇门前,人言可畏,就够可怕了。何况,他是我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要不,我们出去吃饭?”

“好吧。”

两害相权。最多别人说我和处长吃饭了,再说毕竟我们是大学同学,多多少少有一点兄弟姐妹的感情在里面。

“中午怎麽没来?真的生病?”坐定之后,子建问我。

我笑。

“你啊,还是和念书的时候一样。”他说。

我看了他一眼。

“对了,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那里?”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需要问。

他是什麽身份,我笨。

“你问的我们主任吧。”

他不说话,我摇着头笑。

“头发还是这麽长啊。记得那时,我们年级的女生大多留长发,你的最长。我们寝室的男生公认你的头发最漂亮,走在路上,飘飘的。”

我低下头,恍如前生的事,提来做什麽呢。

15·

“听说你和曹处长吃饭了?”第二天中午快下班时,罗小梅问我。她是我同事,部门里最年轻的一个,相对单纯。

难怪,上午上班,办公室里不一样的安静,暧昧的眼波,一波一波的到处流转。

传得真快,不过是一顿饭。

“哦,刚好碰到,就顺便一起吃饭了。”我淡淡的。

罗小梅欲言又止。

我转过身去,继续发给作者的邮件。

没想到,这麽快。不过是吃了一顿饭。

“慕容。”是主任,我赶紧站起来。

“以后,你就不用每天去拿报纸了。只负责办公室的报表和开会就可以了。前段时间辛苦你,该表扬表扬,这麽的任劳任怨。”

我看了主任一眼。“是我该做的。”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不看也知道我身后多少眼神在交流。

我沉默的坐下来。

我宁肯多做事,虽然我一直做得最多。

办公室,对所有人事负责,夹在所有人中间,所有人都不讨好。

16·

“在吗?”我第n遍发消息给他。

从窗子看下去,我的楼下是青石的台阶,十多年的时间对于它来说不算太长,只有点点的青苔长满了台阶的旁边,在深绿的颜色的旁边装点出一点的翠色妩媚来。高山玉兰花的花瓣已经掉落了很多,手掌一样大,乳白色,浅棕色,还有褐色的花瓣在青黑的青石阶上装饰着,很像是一幅岁月流逝沧桑无言的油画的画面。

雨,打在已经积出的水洼里,密密的一点一点的小的涟漪。

平望出去,窗前的那株黄桷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去年的旧的树叶已经落尽,新的枝叶刚刚长齐,在雨中一片苍翠,干干净净的散发出逼人的光芒来。

“怎麽了?”

终于看到他上线来。

视屏里,我看着他。

“出了什麽事,你看起来那麽消沉。”

忍了一天的泪,终于忍不住,成行的滑落下来。

“告诉我,好吗?”

我掩住脸,摇头,一边流泪。

“你这样,我会更担心的啊。”

我看着他。他的脸,那麽好看。

我一边流泪一边打字,说出今天的事。

“我相信你,真的,虽然我们在现实里没有见过面,但是我相信你。”

我的泪更多地流下来。现实里每天和我相处已经几年的人对我全是伤害怀疑,网上,几乎没有人信任的网络上,却得到了牵挂信任。

“不要想得太多。”

“记得我会一生陪着你,虽然你需要的那种感情我给不了你,虽然我们在现实里不能见面,但是,我会像父亲和兄长一样的守护你”。

“永远。”

泪落成行,我什麽也说不出来。

“前几天我听到一首新歌,守月亮。刚学会,去uc吧,我唱给你听”。他说。“注意歌词。”

uc房间的名字叫做梦缘小榭,我和他都很喜欢这个名字,常常来这里。

“潮涨潮落江河流水长又长,缘尽缘散痴情一片有点忧伤,那颗想你念你的心天天都一样,风风雨雨依然真真切切守望……”

他一边唱,一边传过来歌词。

“飘飘荡荡人间烟云多苍茫,冷冷清清梦里好像有你歌唱,哪怕前世今生注定走不进天堂,痴痴迷迷不信等不来那月亮……”

我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好似已经痴了过去。

“我把一生守成一道道山梁,等着妹妹那个高高的月亮,我要让你靠在肩上平静又安详,不让长夜漫漫冷了你的脸庞。我把一生守成一片片汪洋,拥抱妹妹那个温柔的月亮,我要让你藏在怀里快乐又漂亮,总有情波悠悠淌在心坎上……”

不知觉中,雨已经停了下来,月,半圆的,静照夜空。栀子花已经开了,成行的,夜色温柔的空气里,满满的,全是栀子花白色的芳香。

17·

“心情好一些了吗?”第二天晚上,网上,见到他。

“嗯,好多了。”我告诉他说。

当然的,虽然只是在网上,能遇到你,几千年里几十亿人里遇到你,即使不能见到你,只是被你牵挂和关怀,绝望的人生里,终于也有了一点点的光,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微笑。

“你好吗?”我问他。

“就是那样子吧。我每天如常,没什麽好和不好。”

“笨哥哥啊,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明白不知道吗,你心里的绝望其实和我一样。正是因为一样的绝望,所以我们才能相互理解,所以你才会那样的牵挂我啊。”

“其实,很多话,你没有对我说过,但是,我心里,不是不明白啊。”

忍不住打过去这些话。

他深深地看我。

“其实我们可以不说话的,看见就够了。”

“是啊,还可以省打字的力气,还可以省流量。”我开始顽皮,他呵呵呵的笑。

“我弹古筝给你听吧,昨天晚上睡不着,自己做了一首曲子,相依。”

“太好了,好久没听你弹古筝了。”他很高兴。

我关了视屏,关了灯,只有电脑的微光。

“你闭上眼睛听吧。”我说。

我轻轻的拨动弦,筝声,高低错落交织的两个声部,一样的反复的曲调,缠绵着倾诉着,水一样的流出来,流向千山万水之外的他的方向。

“我这里看,月亮已经快要圆了。”下线前,他说。

转头,夜空里,月渐渐的圆了,月光清亮好似花开时节满山繁花的微微的喜悦,一点一点地在静夜的碧空里流淌。

18·

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我不想接。

又是谁打错了吧。我的手机除了办公室同事,没谁知道啊。

“我是子建。晚上见面,有事要你帮忙。”有短消息。

我能帮你什麽忙啊,你是处长我只是办事员。我摇头。开什麽玩笑。

5点,该下班了。

又下雨了,江南的梅子雨,一窗的烟草,无边的思绪,依稀流风般的前生记忆。

不过我喜欢下雨。

“慕容。”是子建。“我等你好久,怎麽最后一个出来?”

我看着他,叹一口气。“什麽事?”

“先吃饭,好吗?”子建说。

我只是不敢生气。我不过是在人家屋檐下躲雨的人,哪能不低头。

吃饭时一直说原来的同学的境遇,倒是过得很快。毕业后从没见过他们,这几年更是封闭自己,没有一点消息。

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牵挂,毕竟同学四年。

“我们去喝茶吧,有一个地方,你一定喜欢。”吃晚饭,子建说。

是一个茶吧,天上人间,名字很好。

坐定下来,才发现,不像一般的公众场合,很安静,朦胧幽暗的光里,稀疏的人影。

渔舟唱晚。是古筝的声音。

“我还记得大学时,你喜欢弹古筝。”子建说。

我无语的看着弹古筝的女子。长长的发,清秀的面孔,好像是蝴蝶的翅一样轻轻飞舞的手。

“你不觉得吗,她很像你呢。”子建也在看她。“念书时,我们年级所有的男生都喜欢看你跳舞。还记得你跳的唐韵,长袖翩翩,好像惊鸿掠过湖面。”

我把自己化作化石,不说话也不动。

什麽我也不能说。

19.

“说是一起吃饭,还去了歌厅。”

“快啊,也亏得那个姓曹的是处长......”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这两句。我进去,鸦雀无声。

我已经习惯了,被欺压习惯了,每一天都这样,只是方式不同。我也什麽都不想说,有用吗?

“慕容。”我沉默的转过头去。“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你的工作暂时先做着,过几天,我考虑一下,给你换一下吧。”主任说,笑嘻嘻的。“确实也太重了。”

“谢谢主任,没什麽事我就过去了。”这些事我已经做了两年了,每天看我跑进跑出,现在说——确实太重?是因为我的身份太轻吧。我什麽也不想说。

我只想不被人欺负就已经很好。

手机响了,是他。

“我看到你在博客里发的文章了。”他说。

“别想太多,好吗?快乐一点。”

昨天晚上,他没有上网来,我写了一篇文章《梨花白》发在自己的博客里,只是写了一些对未来的茫然无助。没想到他看到,今天一早会打电话来。

“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虽然只是网络。”他说。“你上qq吧,我传一些东西给你。”

是一幅动漫的画。相偎相依的两个人的背影,画的左上角是一轮圆月,草在风里微微的起伏,一起飘动的还有一个背影上的长长的发;化蝶的古筝的声音从耳机里流淌出来,飘在画面的空气里,温暖而甜蜜。

20.

“其实,你的事我都知道。”子建说。

我们在天上人间。

是一个周日下午,子建说天气很好,出来吧,必要太封闭自己了,我们去听听古筝。

我并不是很想,这些年我已经习惯封闭自己,也已经习惯怎麽度过一个人的日子了。

《梁祝》。那个女子弹着的正是我最最喜欢的梁祝。

“知道什麽?”我淡淡的笑。脊背却像爬上了一条蚯蚓,紧紧地伸直起来。

子建看我,很久不说话。

“忘记吧,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再记在心里,有害无益。”

我怎麽会不知道有害无益,要是能忘记。只是,我不能忘记。

“从头再来过。”子建说。

旁观者都清,说起来都理性。因为不是自己,不在自己的心里,腐烂生蛆。

“那天,第一次再看到你,你的脸上全是迷茫和冷漠。不是大学时,湖边的悠然宁静了。”子建很惋惜。

“因为你是处长,是我的上司的上司,所以,你就可以窥探我,可以知道我的电话知道我的住址,可以在周末让我出来。”我忍不住。虽然我明知道他是好意。

子建看着我,很久。“读书时,你再温婉不过。”

是。我掩住了脸。

“你知道什麽呢?知道我这些年结婚又离婚,知道我为他伤重住院一年,知道我一个人过了三年,你还能知道什麽。”我问他,很平静地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他。

不,没有人会知道,这三年,我是怎样度过的,在每一个夜,怎样的孤独绝望和悲伤疯狂。即使是网上我已经渐渐依赖的他。

“我们在一起吧。”子建伸手过来,“让我陪伴你,还来得及。我们还可以有好几十年的时间。”

他的手,那麽温暖。我没有挣脱。虽然我知道只能有这几分钟,我贪恋着这一点点的温暖。

忽然惊觉,我有好久没有握一个男性的手了。

我看他,泪水在我的眼里转。

“子建。”我抽回了自己的手。

“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那一次恋爱和婚姻,燃尽了我一生的能量。我的心,早已是冰封雪冻之后的灰烬。

21·

一条15厘米。一条13厘米。

一条在我的小腿,一条在我的胸膛。

我看着自己。

已经过去三年,疤痕渐渐淡去,可是,细细看来,不能再恢复的紫红和虽然恢复的却白得发亮的皮肤,还有针缝过的痕迹,两条疤痕,好像是两条百足的蜈蚣,那麽丑陋。

每一个黑夜,它们就那麽旁若无人的在我的身体上和心上,慢慢的爬过来又爬过去。

怎麽还来得及呢。

每一个人都会说,可以重来。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早已经不可以。

所有的痛苦的记忆,偏偏在我苏醒之后逐渐逐渐的记起。

漫漫的长夜里,很多次,不能成眠。很多次,痛彻心扉的惊醒,是也只能是,孤灯单影。

子建,你不知道,我已经不能跳舞了,就是平日里要行走得和常人一样,我都要花好大的力气,忍住好大的痛楚。怎麽还来得及。

当年的化蝶的舞,已经是前生的记忆。

早就已经,来不及。

22·

月圆的夜,白月的光。

初夏,夜风微凉,温柔的掠过树梢。

我坐在阳台上。

月光,明亮而又安静,树影斑驳的在地面上摇晃着,映着路灯和月的微光。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以前大多时候,我们都只是发消息,很少通话。可是今天,让我放纵自己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想听到他的声音,和他说话。

我还有那麽多话,想要对他说,想要全部告诉他。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聊天室,看到你的留言,忍不住发消息给你,其实那是我第一次主动给人发消息呢。”我告诉他。

“真的?”他笑。

“是啊,当时你不在,以为你不理我呢,还有点难受,第一次就被拒绝。” 我也笑。

他不知道,我的泪,在笑容的后面,无声地落下。

“呵呵呵,哥哥,其实每个晚上,我都是听着白月光入睡的,你不知道吧。”我还是笑。

“真的,我很高兴,向我们开始约定的那样,在现实里不见面,只是相互牵挂和关心。”我要告诉他,尽可能的告诉他,我心里所有想要说出的话。

“嗯,这一生,你都会是我最牵挂的人。”他说。“答应我,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也不知道为什麽,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为什麽呢?你要对我这麽好?”我终于忍不住,哭。听到他的声音,也哽咽着。

圆圆的月,照在我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也照着他。

我听他的声音。

他说:“不哭,好吗。”

月,圆圆的,在天上,渐渐到了夜空的中央。

“我想弹一支曲子给你听,一直想弹这支曲子,一直没有弹过。”已是夜里三点,我没有时间了。

“好的。”他的声音里有很浓重的睡意。

好像是江南,一个明媚的草长的春天,阳光悄悄的穿过风中柳枝的空,洒在行人的衣襟上;好像是三月,一个处处鸟鸣的萤飞的林中,一个偶然的转身,衣袂飘飘,我们,终于遇见。然后,生死不渝,然后,千古相爱。

筝声象流水一样,从黑暗中慢慢的浸过来。

“梁祝。你知道吗?是我最最喜欢的古筝曲啊。”手机里传过来他惊喜的声音。

我不说话,泪落在古筝上。梁祝的筝声,温柔的流向他。手机里,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他说出的话,却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我今生找寻的蝴蝶,没有人知道,今夜之后,我们将要分飞天涯。

曲终,人寂。

“很晚了,睡吧,啊,明天你还要上班呢。”他说。

“是,晚安。”我点头。

“哥哥,晚安。”我说,“我会永远记得你。”

“别这麽说啊,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晚上的。”

“嗯,谢谢你,哥哥。”

可是我知道,是最后的一个夜晚,良辰美景,天上人间。今生,永远,不再。

23·

“真的决定要走?”电话里,子建很怅然。

“是。”

“你一个人,到那麽远的地方,何况,新疆,伊宁,中国最北端的地方,那麽冷。”

“不会比人心更冷的。”我安慰他。

“你,真的对我就没一点感觉吗?宁愿自己放逐自己到荒凉的边疆,也不愿意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子建的声音里隐约的惆怅。

“不是的,子建,一切全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很平静。“子建,我视你如兄。”

“就是不爱我。”他遗憾的笑。

“只是,我们错过了吧。”青春年少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何况,今天。

“什麽时候走?我来送你。”子建问我。

“不了。”其实离别的车站一片忙碌慌乱,哪里像电影里,生离死别,还可以从容的悠然。

“子建,再见。”

半响。“慕容,再见。”

24·

火车终于鸣叫着,缓缓出站。

我最后回头,所有,无论是我生长的故乡,我的学生时代,我的最牵挂的最遥远的中国的最东端,从此,都是我记忆的深藏,权且当作是灞桥吧,让我挥手,作别你们,今生,曾经的,我的最最的深痛和深爱。

张信哲的歌声,在耳机里,温柔的流出来。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越圆满越觉得孤单,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路太长怎么补偿。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在生长……”

…… ……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玉笛洛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常玉 | 荐/常玉推荐:
☆ 编辑点评 ☆
常玉点评:

语言流畅,人物鲜明,功夫老到。一部教科书式的小说,常玉向您问好!